拾贰、旧事(2) (第1/1页)

    夜sE尚未褪尽，远天尚未微明。

    山中小村里却燃起了熊熊火光，恁是红煞了半边夜天，也灼亮了两双浓黑且憔悴的瞳眸。步长雪与少年正站在村边的空地上，她们面前一个深约半人高的坑洞中，正燃烧起旺盛大火。这个坑洞原是当初流寇初犯时，村民们挖来抵御流寇的陷阱，还没来得及填上，如今却成了埋葬村民们的墓x。

    步长雪睁着空洞的双眸，无声伫立，任汹涌肆流的泪自她眼眶汩汩涌出，却怎麽也淹不灭倒映在瞳中的张狂火焰。水与火，在她眸中互相吞噬、侵蚀着彼此，谁也不甘示弱。

    她不知站了多久，直至火光稍见收弱，泪水已觉枯涸，她才抬袖擦去颊边未乾的泪痕，抓起一旁在村里找到的木片与短刀，盘坐在地上，一划一划地在木片上刻下那些自己喊得出的村民名姓，喊不出来的，就刻上是住哪间屋的。

    一旁，少年拿着铲子，在坑边铲松了一堆土，等坑中火焰渐渐收势後，将土一铲一铲地往坑里盖，盖在那些余烬下的骨灰上。

    步长雪将丧命的所有人都刻上木片後，少年也恰将土坑填成了一座微隆的土丘，她权将手中木片当作墓碑，安cHa在土丘前，随即和少年朝着墓碑伏地跪拜、深深磕了个头。

    原先错杂在内心的纷乱思绪，感念的、亏欠的、愧疚的……终究没能化作任何言语，从步长雪的口中说出。她前额贴地，敛上双眼，也敛出她最後的泪水，内心诸多纷杂的情绪，在这彷佛永久静止的一刻中渐渐消散。

    良久，再站起身时，步长雪的内心平静了许多，她拍拍衣摆、膝腿，拂去沾染的尘泥後，便带着少年、头也不回地往村里的水井走去。

    逝者已矣，还活着的人，她不能再失去。

    少年帮着步长雪从井里打起一桶清水，拎到原本元家的屋子里。床榻上，卧着伤势沉重的慕容殊。

    自从将他掺回屋里後，慕容殊就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所幸步长雪处置还算及时，在他昏迷期间出血渐渐止住。在一旁照看了好几刻，步长雪见他只是昏睡，情况尚称平稳，这才领着少年到屋外收拾众人的屍身。

    少年将清水桶拎到床榻边，步长雪则拿来乾净的布巾，松开绑在慕容殊x下止血用的布条，又解开他的前襟，仔细地端详他的伤处，而後稍稍松了口气，剑伤虽在左x上，但更靠近肩头一些，且血已经止了，看来并未真的伤及心脏，纵使只有毫厘之差，也足以庆幸了。

    步长雪以清水沾Sh布巾，仔细擦拭着他伤口周围的W泥与血痕，深怕染脏了伤口，要让伤势恶化。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悬着手、轻柔拂拭时，腕处突然被一GU虚弱的力道抓住，她仰头一看，只见慕容殊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

    「你可别动，伤口好不容易止血了。」步长雪正想将他的手抓下，安放在他身侧，却见慕容殊摇了摇头，他抬起另一只手，抓过放在床侧的佩剑，无力的手有些颤抖地将剑递到步长雪面前。

    步长雪瞥了那剑一眼，不明白他的用意。

    「我不会有事的，但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如今，知道盛无缺与流寇g结的，只有他们二人了。

    「说什麽傻话，你伤得这麽重，我怎麽放心把你单独留在此地？」步长雪绷起了脸。

    「剑是刺在我身上，我很清楚自己的伤势，你不用担心我。」慕容殊说起话来虽是有些气虚，语速也慢，倒是讲得字字清楚。

    「可是──」步长雪哪能这麽轻易被说服，正要开口反驳，却又让慕容殊打断。

    「你是真心想留下照顾我，或者只是想逃避？」这番话，让步长雪登时愣住。

    这一愣，愣了好半晌，她才有些不甘地低下头：「……你说的对，我在逃避。」

    慕容殊柔了目光，正想再劝些什麽，步长雪忽又抬起头，接着说：「──可这不代表，我就不是真心在乎你的伤势。」

    这回，换慕容殊顿了会後，失笑出声。这声笑，微微牵动了x上伤口，霎时又让他疼得龇牙裂嘴。这副又疼又笑的模样，看得步长雪混乱又有些生气。

    伤口疼归疼，可慕容殊心里却觉得欣慰，以往总是孤僻不群的她，终究还能对盛无缺以外的人真心相待。

    「我真的不会有事的，再说，还有他在呢。」慕容殊瞥向胆怯地伫立在旁的少年，想让步长雪知道，还有人能照料自己。

    「他──」步长雪看向少年那副余悸犹存、惊弓之鸟的怯懦模样，想到他在这次流寇之祸中亲身经历了两场烧杀掳掠，内心想必还未从惶惧中平复过来，她怎麽能放心让他照顾慕容殊。

    她才要摇头，就见那少年赶紧凑上前，捏住步长雪的衣袖。只见少年虽是低垂着头，可是掩在乱发中的神情与目光异常坚定，她没有想到，年纪还b自己小上许多的少年，竟能在经历过这些恐怖的事後，反而流露出这样的坚强。

    步长雪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反驳，蓦忽间，她看见慕容殊的伤口汨出了细小的血流，赶紧要拿起一旁的布巾替他按住，「伤口又流血了，看你偏要逞强──」

    可一旁少年眼明手快，早她一步抄起布巾，替慕容殊轻压着止血，他俐落且及时的动作，彷佛要告诉步长雪，自己可以胜任照顾伤患的工作。

    步长雪的手还悬在半空，有些讶异地看着少年，直到慕容殊有些吃痛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

    「你以为承认自己的逃避很坦率吗？知道却又放任自己不去面对，你终究只是过去那个步长雪。」

    步长雪悬空的手，转而接过慕容殊手上的长剑，失笑说道：

    「不愧是师弟妹们见了都怕的大师兄啊，连对我也如此苛刻。我没打算放任自己逃避，只不过想再多待一、二刻，确认你伤势安稳罢了。没想到你一个伤患，架子还真大，连照顾你的人都挑。」

    步长雪站起身，将慕容殊给的长剑佩到自己腰上後，转身朝屋外走了出去。

    「长雪，你自己小心，等我伤势好些了，便回去与你会和。」慕容殊微撑起身子，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只见她背对着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