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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 (第3/3页)

着王二看得出神。

    他离开天牢后,吩咐禁子要打扫环境,照时供应饮食,不可从中苛刻,要好生照料王二,不可刑求,违者严惩。

    耗时五年,各地民乱终于平息,北方蛮族不再滋扰国内,边境重新互市,两国人民来往频繁,友好相处。青龙、白虎二将拔为骠骑、辅国大将军,各领封地,封为郡公。

    军师朱雀由于煽动龙、虎二将发动政变,反遭下狱,弃市斩首,头颅被挂在城阙上示众。

    没有改朝换代,朝廷还是那个朝廷。先帝引咎退位,太子登基继任,为笼络人心,遂大赦天下,以往抓捕的要犯,也一律释放。

    自那次以后,卫三再也没来牢里望过他。

    ──也是,毕竟自己那么待他,贵为国师的他,又怎么可能愿再纡尊降贵来探望自己?

    王二不怕死,却怕自己对卫三的吆喝、咆啸,对卫三露出的丑恶脸孔,成为卫三对他最后的回忆。

    “把十六年来的相处看作飘渺云烟的,原来不是他,而是我吗?”

    出狱后,王二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卫三,却不知该怎么与他碰面,告诉他自己已经出狱。

    “倘若我修书一封,用钱财疏通,请人送进宫内,他能收到么?还是我请人调查他住在京中何处,再亲自拜访一趟?不论如何,我要向他道歉,毕竟我在牢中时,他仍不计前嫌地派人照顾我,我不该这么自私、不该对他无情……”

    他在牢里也想卫三,想对他说声抱歉,只是苦于无法表白,无法见面。

    多少个昼夜交替,他流泪,自责那天迁怒了他,卫三这些时日以来不过是自保罢了,皇室的腐败与他无关,他没有错。

    他正视了自己这一生活得并不特别,也没有成就,忌妒卫三拥有无上的辉煌,才拿他出气。

    在牢里蹲的那段岁月,着实令他想通了许多;他和卫三本该相互扶持,从来都没有翻脸的必要,是当年的自己太傻。

    “本应是此生无法再见之人,我那时好不容易见到他了,应当感激、惋惜才是,为何却那么地恨他?为何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他头上?为何把我对朝廷的恨全加诸给他,让他作先皇的替罪羊?卫三不过是与我选择不同的路、不同的人生尔尔。”

    在牢中蹲了五年,王二重获自由后,想起家人全死了,故乡毁了,林家兄妹早已不知去向,比起当年浪荡江湖,如今孓然一身,真的无家可归,反而踌躇,感伤,焦虑,难受。

    已经不知道当今发生何事,跟不上时代,以前也从没作过正经的工作,毫无一技之长,又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放荡的生活,当下真不晓得该何去何从,该做些什么,如何安身立命,甚至情愿不要出狱。

    就在他极为苦恼之际,一位一直都对他颇为照顾的禁卒,自他身后追了过来,口中连声喊道:“王少侠,王少侠,等等!”他面色仓皇,好像有紧急之事。王二停下脚步来,回头看他。薰风习习,把他用红头绳儿扎好的马尾吹散开来,他拨了拨已经留得很长的头发,没再扎好,任由风温柔地拂弄他墨发。

    那禁卒急匆匆拿了一封信过来,“这是卫大人要我亲手交给你的信,你一定要打开来看看,我想他若知道你出狱的话,会很高兴。”

    今日潋滟晴好,十里静安。

    王二牵着禁卒交给他的枣红马,在官道上用跛腿漫步,一边颠簸地走,一边看信。

    那禁卒除了给他信以外,还给他一些行李、几套衣服和盘缠。

    他说:“卫大人很久以前就说你一定会出狱,他怕你在京城不好生活,特意给你留了些钱,还另外给我钱,让我别动你的钱。那钱我没收,你的钱我自然也不会动。卫大人的好意你要记着,一辈子别忘了,你瞧瞧世上除了父母兄弟以外,谁会对你这么好?卫大人对你,那可是真的上心。”

    待禁子回去以后,王二终于展信,那信一开头,便写道:

    “王二:

    1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死了,可是我已作好觉悟。人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者,这是在下自愿的选择。

    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固将愁苦而终穷。我本是个当官的势利之徒,却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是否可笑?可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我竟从没和家人透漏过只字词组。你说了我想说,却不敢说的。”

    禁卒曾告诉王二:“这造反叛乱本是死罪,理应和军师朱雀一样速斩,斩首后,头颅挂在城阙上示众。”

    早在五年前,他就被判了死罪,卫三却不畏顶撞龙颜,为换他一命,公然上书,当时,陛下要求一命换一命。

    大殿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卫三竟冲上玉阶,自皇帝的腰际拔出长铗,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张口吞下白虹,贯穿肠肚,霎时满目洒血。

    众人回过神来,一位不世璧人,早已喉穿肚烂、肝胆涂地。

    此后,帝大病一场,引咎退位,否则不可能传位太子。太子见他使先皇退位有功,已在灞陵埋葬他,卫三自此晋身历代忠良之列,金殿身死一事加载史册。

    “新帝登基竟然大赦,枉费卫相一片碧血丹心……我本作如此想,然而若非先皇大病一场,真不知新君猴年马月能登基,少侠能否出来,也依旧成谜,怕是早就斩首了也未可知。”

    王二回想禁子的一席话,沉吟许久,不觉间已把信全看完了,又舍不得收起来。

    几滴水渍陡然滴落在信纸上,晕开卫三的字迹。王二抬头,见没有下雨,天色蔚蓝,风和日丽。抚摸脸颊,才发现已爬满两行清泪,手里湿湿热热,全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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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栏桥边,两侧栽植的杨柳树正值青翠可人之时,片片长叶随风拂动,新绿陈绿,深浅参差,好不漂亮。

    风中挟带一悠扬琴声,指尖复捻中,啼血惊心,慢弦悠悠间,宛若沧海桑田。

    王二闻声,将马系在柳树下,那马长嘶两声,像是肚子饿了,黑溜溜的眼睛直盯着王二看,伸着舌头。王二摸摸马头,腰间系着剑与玉笛,便朝琴声方向走去。

    却见朦胧中,有一白衣人坐在柳树下弹琴,春葱般的十指起落,弹拨得极为动听。琴上的流苏、玉佩,琴身的焦痕,他都识得,只是琴声听来有些陌生。

    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弹琴。

    王二站在不远处静静聆听,听得如痴如醉,听着听着,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便去摸腰间系的那只多年未曾吹过的洞箫,“呜呜”地吹出声来,唱词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有点模样,能与琴合奏。

    白衣人听了,更为尽兴,弹了三叠方毕,都不觉疲累。

    待那人弹罢,王二方走近。

    白衣人抬脸望他,薄唇带笑,眼中脉脉含情。王二见了他的容貌,原是日夜思念之人,一时间又惊又喜,泪水更发泉涌。

    他支吾半晌,始终说不出话,白衣人也没催他。

    1

    王二左思右想,最后终于开口,却只赧涩问道:“你去哪了?我等着你,等了好久。”

    白衣人说:“我到远方当官了,官职虽小,却无忧无虑,没有战乱与纷争,还能与父母兄弟团聚,很欢喜。”

    王二颔首,用两手揩干满面的泪水。

    就与小时候还在故乡时无异,仍是个草薰风暖的日子。

    王二又拾起笛子吹奏,白衣人才闻开头,便心领神会,振袖弹了〈踏莎行〉,朗声唱道: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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