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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景王乱 (第1/1页)
此后,凤翔总少不得自各地收上来的分例里周济一、二过来,傅卫也没推辞,只是不愿离开平康里。 凤翔与他商量,让他进来族里居住,傅卫说道:“谅我如今入了倡户,与君往来已是不妥,又谈何住在凤家?岂不令你蒙了祖上的脸面。况那凤老爷可同意么?”此话说得体贴,凤翔亦不愿忤逆父亲,这事便暂且作罢。 彼时,东南沿海的倭寇,已被三省提督剿灭殆尽。贼寇既除,随即有言官弹劾,称提督充数,士兵本只有两万人,他却冒领十万人的薪饷,以酬庸朝中之人;此举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不多时,又有那言官的同乡御史也发难,指这三省提督与凤揆乃同榜,私交甚密,提督帐册中所馈之金银,十有七八落在凤揆手中。 凤翔为此来到西苑,向皇上请罪。皇上不怒,只说好自为之。 不出一旬,颇受圣宠的宦官李氏,第三度进攻,呈弹劾凤翔狎男倡的奏章。凤翔此次来请罪,圣上未再挽留,只说:“爱卿暂且归乡,到了需用你之时,朕自会再召你入京。” 不过一月,尚未岁除,镇守关中的景王朱钰发兵,指称天子无道,使家国四边战祸频发,是苍天有除昏君、立新君之意。凤翔受其胁迫,为其帐幕。 由于各地皆深陷饥荒,地方军队无力抵抗,景王军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开进神京。 朝中,由兵部侍郎临危受命,负责剿灭景王军。凤翔见出逃的机会将至,遂私下出信,向侍郎投诚,将景王军之军略、战阵、兵马、火铳数,尽数告知。 一旬后,景王军伏诛,王亦被杀于市街上,头颅高悬于成化门,直至乌鸦啃食其颅,脑汁尽漏,苍蝇遍飞,都未曾被人拿下。 叛乱平后,凤翔受三法司会审,因景王叛国罪之株连,被判收入诏狱中严刑拷打。至流民攻破神京时,凤翔方才放出,双腿却已然打折,瘸不能行。 彼时嫣翠楼已没了。傅卫专程来诏狱里接他出来,而凤翔犹不知改朝换代之事。 傅卫说:“改朝换代是好的,总好过你在那暗无天日的牢里,无人闻问,直到同我一样满身脓疮。你皮肤娇嫩,经受不起。” 神州自靖天十五年始,已三年未雨,遍地蝗灾、饥民。傅卫典当周身珠翠,沿途卖艺,所得虽薄,终不至于饿死凤翔。 国破后,杭州朝新立,素闻凤之文名,新朝隆昌帝有意立他为宰相。二人相商后,遂舟渡至杭州。 新朝国库不丰,朝臣俸禄微薄,傅卫便每日背凤翔入早朝、午朝,与新帝相商反攻神京一事。然而,皇太极剿灭流寇后,有意发军苏杭,新朝雅政恐朝不保夕。 隆昌帝虽是凤翔的主子,傅卫却有感旧朝气数已尽,隆昌帝不得人心,新朝亦气日无多。 果然不出半年,隆昌帝被戮,清军欲虏新朝旧臣们回京。凤翔命傅卫作他腿脚,二人假意投诚,日后再另作他想。 对投诚一事,傅卫很是不满,他道:“陛下已悬梁自尽,我们既食过他的俸禄,又怎可苟且偷生呢?”言下之意,当殉国以报隆昌帝的赏识之恩。 凤翔却回答他:“阿卫,我知道你的气节好,可是我还不愿就此了却残生。” “从前我说,你若是个首揆,我便作次辅;可你曾是花国状元,我却仍什么都还不是呢。” “你跟着我这么辛苦,已届十载,加上过去我们离散的那些时日,都不只十载。以前那些日子,你尚且能忍,如今不会再比以前更差了,难道你不能为了我再忍忍么?” 凤翔同他说话时,覆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那是情真意切;傅卫知道,凤翔还需自己当他的腿脚。 被女真人统治得剃头,本是个不体面、不光彩的事,与以前所受的屈辱,哪里能比?这几日里,傅卫曾想偷偷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投水自尽算了。 周遭杳无人烟,嘈杂朔风未能解意,傅卫长身玉立在西湖畔,投水自尽的念头尚存。 一名路过的白袍师父看出他的心事,双手合十,谆谆告诫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您若在此自尽,便会如同白娘子,魂魄被永镇于雷峰塔,永世不得见你所爱之人。” 想到凤翔仍未有个出路,自己还需助他实现冲天之志,傅卫最终罢了此想,仿佛这条命并非由自己作主。 他们重入神京之日,草薰风暖摇征辔。来到紫禁城外,征人们一一下马,鱼贯入宫,请赏的请赏,领罪的领罪。 傅卫本以为,他们这些奔赴新朝、拒不投降的乱臣贼子,定然会被投入狱中;殊不知这趟金戈铁马的征途,对皇太极损伤极重。 见到后金入关,满清初立以后,他便含笑坐化于金銮殿的龙椅上。 初承大统而御极的顺治帝,是一名宽厚之人。帝对大汉文化心向往之,于是大赦天下,许以高官厚禄,敕令所有旧朝文臣回朝辅政,于是隐居的出山、身陷囹圄的也出狱了。 傅卫记得,从前他在嫣翠楼里有好些兄弟,国破那时,有的相约上吊,有的一起喝了牵机,死状蜷曲。 如今,大人物们再一次投入名利场里蜗角相争,世态大抵与旧朝无异,只不过旧时的小人物全死了。 或许小人物本就不重要,史书上总不会有他们活过的痕迹。 ──我亦如是。傅卫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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