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第1/1页)

    五十七、

    狂风挟持着沙砾而来，迷了所有人的眼，阿扎里亚斯手抵在眉上，睁眼去看，却发现科里躺倒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沙沙作响的荆棘林。

    他们甚至不清楚科里是死于原初核心还是死于幻境，就这么在眼前消失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作。

    维瑟率先打破了寂静，对他们说：“走吧，别等指使我的人再找过来。”

    道伊尔问：“他还能救回来吗？”

    维瑟不屑地说：“你们天使还真是宅心仁厚，他本来就该死了，他应该感谢你让他多活了几十年。而且即便活着也会受人cao控，还是没了清净。”

    “你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冷漠，刚刚也不会多此一举救活他的灵魂了。”

    维瑟撇撇嘴，说道：“我藏书馆里有不少东西，你们想救他，自己去找办法吧。我帮不了他，我没时间。”

    道伊尔本以为维瑟忙于艾布纳的事，可想到幻境中看到的一切，他下意识追问道：“你还在找救艾布纳的方法，对吧？”

    可能是直觉过于敏锐，也可能是维瑟表现的太过洒脱，眼皮在问完这句话后猛地跳了一下，道伊尔果真听到维瑟回答说：“不了，我救不了他。”

    “让我在论域找……”

    “算了，不救了。”维瑟沉默片刻，补充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库恩还好，但我真怕你恶心我。不过既然聊到这了，我就说了吧。我要享乐最后几天，然后陪艾布纳一起离开了。你以后也别指望能指使我帮你查东西了，权限我都没关，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自己去找，不过肯定比不上天堂的论域。”

    道伊尔张了张嘴，看着维瑟轻松的表情，没说出挽留的话。

    他没有经历过维瑟惶惶不可终日的几千年，更没有感受过目睹心爱之人痛苦却无计可施的颓废，个中滋味仅从幻境中不能窥探一二，他没资格说让维瑟再等等。

    道伊尔挣扎片刻，问说：“什么时候？你们……”

    “不知道，两天？三天？也可能再长点。但总归是掰着指头数出来的日子。”

    “艾布纳知道吗？”

    维瑟笑说：“他当然知道，我会让他亲手杀掉我。”

    四周静得出奇，维瑟的声音那么平和，像初雪后挂在树枝上的一抹残阳。大概是感受到了道伊尔的纠结，维瑟难得解释说：“我们早就决定好了，只不过刚刚我才下定决心。我活了这么久，失去艾布纳的时间远比拥有他的时间要长得多，永恒的生命对我来说是最恶毒的诅咒，我不想再经历了。”

    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仍然不能归拢艾布纳四散的灵魂，由于跟道伊尔的这层关系，最后一个办法他也不想再尝试了。

    也许陪着艾布纳一起沉睡就是最好的归宿。自此之后，他会变成随处可见的风，带艾布纳游历这世间的一切山川湖海，再也没有离别。

    阿扎里亚斯觉得匪夷所思，如果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尝试到最后一秒，坦然接受死亡是弱者所为。

    维瑟难得有心情跟他辩论。在他以往的生命中，总觉得要跑着才能追逐到时间，可真下定决心要迎接死亡时，才发现原来每一秒都这么漫长。

    他问阿扎里亚斯说：“如果你复活了上任审判长，见到他和道伊尔一样，诅咒缠身，痛苦不已，你会觉得你成功了吗？”

    他停顿了片刻，给了阿扎里亚斯充足的想像时间，随后替他做出了回答：“你会觉得自己彻彻底底的失败了。而我更自私，我为了挽留他，不停地求他坚持下去，他的诅咒、他的痛苦都是我赠与的。我需要他留下来陪我，而不是他需要我。现在，我只是稍微不那么自私了而已。”

    艾布纳忍受疼痛之余还要分出精力来伪装自己。维瑟见过太多次他乖巧的一面，这一次他唯独希望艾布纳能任性一点。怪他没有把握就做了实验，怪他一念之差让他葬送了灵魂，怪他不该贪恋一时温柔走进那扇门，但艾布纳什么都没说。

    他固然痛苦，可明知自己即将离开，却还在宽慰他的艾布纳何尝不痛苦。

    维瑟深深地看了库恩和道伊尔一眼，那一眼几乎已经看穿了他们以后也会像他这样纠结。

    寻常的天使或许和恶魔还有一线希望，可科里的死彻底激活了道伊尔的诅咒，怨气对他而言犹如丝丝入扣的剧毒，他还能和库恩在一起多久呢？

    阿扎里亚斯被他问得沉默了，他又去问库恩说：“如果和你在一起，道伊尔就要终日忍受诅咒的痛苦，你会怎么做？”

    库恩转头看向道伊尔，在触到那人的目光后下意识躲开，缠着红绳的手背到身后，他说：“我会离开他。”

    道伊尔瞪了一眼维瑟，拽着红绳把库恩拉到自己身边，威胁说：“你再说一遍。”

    库恩抬起手腕，吻了吻上面松松垮垮的红绳，说道：“我会带着这个离开。”

    道伊尔捏着他的下巴，额头抵着额头，蛮横地看着他，生气道：“我会撤掉这个。”

    他们嘴唇不过相距毫厘之间，魂牵梦绕的气息充斥在鼻尖，库恩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用魔力凝了一根新的上去。

    道伊尔偏头咬上他的嘴唇，狠狠地咬了一嘴血，说道：“我不怕疼。你想和我永远永远在一起，你骗我？”

    库恩木桩似的任由他咬了两口，血红色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道伊尔。

    道伊尔平静地回看他，那双眼睛渐渐明白了库恩并不是说说而已。他一把扯掉手上的红绳，魔力割在手腕上留下两道血痕。

    “道伊尔。”库恩叫说。

    “我需要你迁就我？如果真的担心我，当时又为什么找上来，让我安安心心当个天使不好吗？”他声音越说越哑，到最后几个字是用气声说出来的。

    道伊尔意识到这是维瑟故意的，他们早晚要面对这个，出于并不需要的善意，维瑟提前把问题摆在了他们眼前。

    可道伊尔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离别，亚历身殒，阿扎里亚斯离心，他战战兢兢地走到现在，甚至畏惧于将自己仅剩的情感投入给一个不懂爱的恶魔。

    现在库恩已经得到了他还能拼凑出来的所有，相比于灵魂深处的疼痛，他更害怕突如其来的离别，这会让他缺少一块儿。

    “这就是你们恶魔承诺的永远？这就是你们恶魔的爱？我不想……”那个“要”字哽在喉咙里，道伊尔失声地掉下泪来。

    “韦鲁斯岩浆河西北一百四十七英尺处，地势最平，最适合建房子；南方有恶魔闲得无聊开了赌场，你说有空会带我过去转转；我喜欢毛球做的饭，但你做出来的真的非常非常难吃。”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挂着泪珠的睫毛耷拉下来，库恩听到他问说：“战乱平息之后，我还要搬去地狱吗？”

    道伊尔被猛地抱紧，炙热的、属于恶魔的体温环绕着他，库恩用嘴唇接着他一滴又一滴滚落下来的泪，他也哑声说道：“我不骗你。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找到办法解除你的诅咒。”

    他说得何其容易，一个自诞生就存在的东西，一个塑造了天使的诅咒，怎么可能是他能解决的。

    道伊尔吻上他的嘴唇，重复道：“我不怕疼。小狗，让我摸摸你的尾巴。”

    库恩顺从地将尾巴变出来，一经放出就缠紧了道伊尔的手腕。

    他们依偎在一起，怨气不分彼此地结合，维瑟看着他们，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猜到了他们会选什么，这种飞蛾扑火般的炙热维瑟也曾拥有过，只是不久后就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了。他今天这一番话，只是一个提醒，但愿他们俩能避开这场犹如宿命的离别。

    “万事小心，我走了。”

    空荡而死寂的大地上，那个背着箱子的人逐渐变成一颗小点儿，而后在他们视野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