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太阳以赤裸的瞳孔_【谢李】藏象反侮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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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李】藏象反侮 (第3/4页)

油,蜡壳却涔涔融下,谢云流伸手拭去,仿若抹了一手滑腻的湿汗,光芯晦明不定,如麦芒板荡,不时便萎顿下去。他疑道:“这盏若不见好了,再添还有用?”星点盐雪言出法随,悄然飘入室来,哧地投灭进他手中釭中。原是夜雪悄来,他正欲阖闭门窗,忘生却叫住他。

    李忘生拂过一旁颠仆飐飐的烛焰,烛焰便在他手下温驯止息。在夜中,铜釭磨得发亮,好似托着一枚赤油淋腥的鸭卵,烁烁披覆他的面色,他眼中赤光逶迤,望来亦似火中佛身。“师兄,”他叹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来总似退让。终则有始,消息盈虚,反复其道,皆曰天行也。然则无与于人事欤?

    谢云流不置可否,只一哂道:“你总这样说。”

    直至那夜,李忘生回转,风雪如牛毛针毡一般,都呛进他心肺之中。他空手而返,眉鬓皆惹白霜,肩背俱负薄雪,唯手中森白五指赤裎地提入一柄遗去了鞘的裸剑。今夜之后,非烟非雾自当封存内室,不能再见天日。他见吕洞宾,便解剑在旁,长身叩首一拜。

    “师兄去意已决。”他说,“我拦不住他。”

    吕祖未再做声,负手面朝二灯:一盏灯结花球毕剥,一盏灯结花实欲坠。

    李忘生膝下雪霰先是碎声簌簌,而后渐渐融了,化进他膝上衣布,攀进他踝rou关节,好似要将他锢冻在这场雪里。身前龛位金身披塑,在火海中垂眼望他,绠短汲深,从来不听不语。既然无孔无心出入,又何必空长眼耳口鼻?他喂进釭中的油脂叫烛火沁饱了,融成粼粼的油液,乍一看去,火芯便似瞳孔,每一盏都盛着他,每一盏都望着他,哪一盏都不怀好意,哪一盏都包藏祸心。他垂下眼,从心底脱力般的泛起一阵茫然的疲乏,眼睫上下沉甸甸结着的,尽是粗盐似的六棱雪粒,叫他几近无力再张开眼。

    人事已尽?人事已尽!

    “师父,”他长稽再拜,飑雪骤起,积盐污首,“我请为师兄今夜守灯。”

    人声渐老了,夜潮寥远的嗬哧也褪去。页门里还点着灯,豆大的一点,声还未落尽,只是又向下压了去,美姬娇软嬉笑蒙在门页后逶迤的倩影中,一些谈判或者交换,不为外人道地嗡喑不停。总像一些骨软筋酥的茶点,不必刻意去拿捏,一攥一提,总要在入口前散碎些屑末至襟摆,没由地叫人厌烦。谢云流往旁一瞥,他的面前现在就奉着一碟这样的茶点,和一个刚放下茶点的和尚。藤原名下封地宅邸丰厚,却偏偏将他们安置于一处别寺里。和尚常与贵人结交,最善察言观色,见他面浮不耐,亦不多言,只闷头轻轻将茶以石臼碾碎,又冲进滚沸的山泉,反复数次方得一盏。和尚递与他,但他五指皆扣在剑匣上,并不接手,和尚便一笑,也不强求,就近搁下了。喝时也讲究,绀青僧袍掩住半面,小口啜饮而不出声。谢云流最不耐烦应付此类拿腔拿调之人,拾剑起身便要走。

    “施主可在等人?”和尚问他,虽略显饶舌,一口汉话竟算得字正腔圆,“所等之人不至便走,岂不空掷时间。”

    “与你何干?”谢云流的半身都掩在灯后,懒声道,“我惯是听不得和尚一身机锋,费神。”

    “贫僧曾作遣唐使在大唐见习数年。”和尚又说,“多年不曾轻作汉语,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怎么,”谢云流停住脚,闻言嗤笑一声,“你见过我?”

    “未曾。”和尚捧着茶盅,叹道:“在长安时,我不爱念经,倒镇日混迹于市井中间,听一些书说戏言,彼时总闻您座书上首。”

    “你这和尚,六根倒是不净。”谢云流侧过头,终于正眼瞧他。倒是一张端方的白面,就是太嫌寡淡,一眉一目就似描作前先在笔洗里涮过一般,若拿去做藤原的延伸的耳目,倒妨他用得闭目塞听了。

    “最好的画匠,都难画长安丰腴。”和尚低眉阖眼,恭柔叵测,“一望即生嗔心。”

    “和尚的嗔心?”谢云流抱剑乜他,目光肖似片雪,寒气栗冽地从他面上剐过,“不至弃圣毁道,看来是你佛缘深厚,不该就此断绝。”

    “谢施主亦循道,道虽不同,总归殊途同归,贫僧忝居同道。”和尚又转而道,“不转经纶,却去转东西巷市,便譬如灯下摸象,逾至近处,逾不分明。方时乍见长安,只觉天女舞红,云鬟拂面,一念障目,再回过神来,竟令我后背大汗淋漓。一霎便念起《正法念处经》所述——”

    阎魔罗人,取地狱人置刀叶林。罪人见树头有女,妙鬘庄严,末香坌身,已极生爱染。心所诳,即上彼树。树叶如刀,割rou提筋,刮骨取髓。既上树已,身复如初,而彼妇女复见于地。

    如是反复,而彼女言:念汝因缘,我到此处,汝今何故不来近我?何不抱我?

    “欲爱烧心,毁净梵行,破持戒律,即得此业。”和尚唱了一句佛偈,“火海之中,我又渡谁?”

    他顿立当场。虫孑声消。炎火炽燃,利如剃刀,炎嘴鹫鸟,即啄其眼,割其耳舌鼻支,断一切身分,尽加诸于身。那丛铁蒺藜里端坐的人,他看见的又是谁?

    昔年重茂在长安时,曾与一贵戚女子结好,出入常随。韦氏性情和婉,好弄香,所制名香“金缕”,在长安有一时万金之贵。谢云流知重茂宗室身份,内宅阴私之事素来少与他见,而韦氏有令他破例引见之能,足见崇茂倚重至深。重茂贸然践祚,初时尚有意兴初发之时,但又正是这点不合时宜的意兴,也确如他所言,全然叫他为大位所挟,而朝事枢密,竟从不经他半眼,都呈由太后垂拱代行。如此便是弹丸泥胎,也比他更多几分人气自在。那日重茂遣信邀他于故温王府一聚,谢云流展信后细观,认得是崇茂亲笔所述,不称奉名,连顿句措辞亦似寻常老友,他自是悦纳,欣然应约前往。黄门引他跨过三重门槛,庭下空悬天水,竹柏影曳,一丝呜咽缂进过堂风中,冷浸浸地覆着他的耳颊,好似一尺被沁湿经纬,以致于映骨透rou的素宣,迷朦着一钩渗进夜里的银月。若口舌如瓮,便如是窖在瓮中,含混不清,却又不绝于耳。檐边宕下一枚风铃,有风一起便不住地摇拽着鎏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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