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活与死灵魂 (第4/4页)

苍白得不像常人。

    那街道并不空旷，路人都撑着雨伞，匆匆忙忙来来往往，或去工作，或去享受工作带来的舒适的生活，这些人安详地生活在社会的集体中，体面，正常，不似他这般怪异，而马路另一侧越过栏杆则是宽广的河流。阿风抬起头，任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冲刷他一身的屈辱与苦痛。他快要忘记自己已经阔别人间多少年了，而这个世界本来可以有多大。雨水冰冷，他走得缓慢而有些不稳，像一个迷茫懵懂的初生稚子，像一个冰雪堆积的空壳，五脏全无，只等待悄无声息地化去，更像一条滑溜溜的鱼，湿漉漉的，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甚至没有自我，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阿风就那样走着，清瘦的身体展露在这热闹的市区里，本身全无杂念，清纯得如一张白纸，却被路过的人评价以最下流最肮脏的窃窃私语。他全然忘却了自己是谁，只记得厉觉先前在他耳边那一番话。

    阿风轻轻拉住了过路的人，想要说些什么，那是个毛头小子，低低骂了一句就跑远了。阿风动了动喉头，他发不出声音，他摸着咽喉处，努力想要开口。他站起身来，像想要抓住浮木的溺水之人，又去寻找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那是两个牵着手的小姑娘，她们尖叫着捂着眼睛离开了。第四个是个中年男人，他没有逃跑或者打人，而是饶有兴趣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录像，上下拍着阿风周身，问他叫什么，是不是搞行为艺术的。阿风终于遇到不再躲他的人，他急得又摸了摸喉结，终于发出了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求、求你……”

    周围的人暗笑成一团，心安理得欣赏着一个滑稽的怪物，不顾这个怪物因为寒冷而不住地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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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点都不穿，冷不冷啊？”男人嗤笑着去捏了捏阿风的左臂，枪伤带来的后遗症让阿风感到疼痛难忍，他大叫了一声，推了男人一下，自己倒退两步，疼得呜咽起来。部分看热闹的人都离得远了一些，似乎生怕他发起疯来要杀人，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这里最恶的人。阿风一面不住地抖，一面口中絮絮重复着同一句话，说得多了也就清晰了许多：“求你们……和我……做。”路过的小孩子拿手中的空可乐罐砸到了他的头上然后哄笑着跑开。

    一个涂红色指甲的男人率先站了出来，他上来嬉笑着抓了阿风的臀部一把，阿风害怕，往另一边动了动。

    “哟，怎么这就不好意思了？”男人笑骂着。

    阿风捂着脑袋想了想，而后他亲了亲男人的唇，极温顺地手臂盘上男人的脖颈：“来，来。”男人哈哈笑着推开了阿风，一手抬了阿风的下巴：“在这儿不行，我看你还有点姿色，要不跟我回家吧，我一定满足你。”

    “不、不回家，陈燃恨我。”

    路人当然听不懂，另有冲动的小伙子上来直接踹了阿风一脚。阿风一时没站稳，他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妈的，死变态，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小伙子骂得愤愤，紧接着对到底的阿风一顿地拳打脚踢。阿风倒在一地雨水中，身上变换着位置挨着一脚又一脚，每一处都是一般疼痛。

    “不要打。”他轻轻的说，话一出口便轻微地化在了雨水里，没有任何人听到，他蜷着身子，颤抖着轻轻说：“不要打。”

    那顿打忽然停了下来。阿风抱着头不敢起身。

    陈燃赶到那里的时候扒开人群率先看到地上苍白赤裸的男人，他不需要去看那男人的模样，他知道那是谁。陈燃一脚踹翻了踢打阿风的小伙子，后者还要还手，女朋友却赶忙拉走了他，不想再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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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燃又惊又喜又悲哀，他蹲下身来看阿风身上伤得重不重：“没事吧，疼不疼？”阿风仍沉浸在那暴风骤雨的疼痛中，抱着头喃喃道：“不要打。”陈燃想到厉敬之的日记，想到郭胜旌的讲述，想陈燎原的尸骨，他觉得自己应该恨宋沉云，但是眼前这个无助的男人对他来说只是阿风，他恨不了这个男人，他没办法强迫自己。陈燃咬咬牙，他觉得胸口闷闷，脱下自己的大衣将赤裸的人包裹了起来，想给他点尊严。

    周围的人显然还是没有看够，他们的手机摄像头仍对准这里。

    “不要拍了。他是个病人，发病了才自己跑出来的，请大家理解一下！”陈燃挥挥手，那些人却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红指甲的男人笑嘻嘻地问：“你是他什么人？”陈燃不想理他，敷衍道：“朋友。”“我看是男朋友吧？”红指甲男人挑着眉说：“那你可得好好管管他，刚刚满大街地找人，怎么，你满足不了他了？”陈燃不理他，只是安抚着仍深陷惊恐的阿风，红指甲男人便越说越起劲：“那你还真是好福气，刚我摸了一把，他这屁股倒是挺软的。”话未说完，他感觉什么东西顶住了自己，低头一看，是一把枪。“这是个真东西，不信你可以试试。”陈燃冷冷说。红指甲男人便仓皇逃离。

    陈燃扶阿风坐了起来，激动得呼吸都急促了许多，他抚摸着阿风的头发，小声说：“没事了，以后不要乱跑了好吗。”

    大雨下得正瓢泼，冲刷出一个干干净净的新世界。他们在雨水中相对而坐，都湿得透彻，乌云叆叇，江水滔滔，世界仿佛一无所有，只有相对而坐的他们，就像天生的一双人。陈燃低头看到了阿风左手手腕处狰狞的伤痕，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好在那些终于过去，终于失而复得。

    阿风痴痴地望向陈燃，见对面的人没有打自己，他放下心来，眨一双冰雪眼，小心翼翼地说：“和我……做……”

    陈燃心里难过，他问：“为什么？”

    阿风想表达的很多，语言能力却又有限，只是混乱地说：“一百个……陈燃不恨我。”

    “陈燃没有恨过你，你对他来说很重要。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你，想带你回家，想和你道歉，还想带你吃好吃的，你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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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骗人。”阿风怯怯地说，见眼前人不同意，便想站起身来去找别人。陈燃拉住了他：“你不记得我了吗？”

    阿风看看他，又摇摇头：“不记得。”

    陈燃赶忙解释：“你再仔细看看我，我是陈燃，咱们是好朋友对不对？你可不能不理我了。”

    阿风盯着陈燃看了一会儿，他颤抖着手去抚摸陈燃的面颊，指尖冰凉，在那脸颊上轻轻摩挲，神色痴迷，皱着眉头想要逼自己认出人来。半晌，他混乱的大脑似乎终于有了结果，这个人是陈燃，但是他害怕陈燃。

    阿风骤然喘息起来，他倒退着挥着手：“别过来，你别过来。”

    “你为什么要怕我，我是陈燃。”陈燃紧跟两步，生怕阿风再跑掉。阿风不住地往后退着，退无可退了，他翻过那栏杆，纵身跳了下去。

    “阿风！”

    陈燃也纵身跃入那冰冷的江水。

    “一百个，等有了一百个男人cao过你，陈燃就原谅你了，你做过的错事也就可以挽回了。”那是厉觉告诉阿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