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苦痛只是别人茶余的消遣 (第1/1页)

    萧瑟的秋风吹着路上的行人，簌簌落落的叶子铺满了京华街，堂主又在为祸人间了。

    鬼见愁，偃月堂一把手，我最痛恨却不得不效命的死老头为突破血魔功最后一层大关，下令搜集九九八十一名不足月的婴孩作为药引，炼化成血水供他啜饮滋补。

    偃月堂虽是个培养杀手和死士的庞大组织，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劫掠幼童。这些见不得光的事，若只在阴暗里滋长，许多人乐得睁只眼闭只眼。一旦曝露到光天化日之下，必将引起武林群攻，朝廷清剿，有够老鬼头受的。

    夜幕遮掩下的街角暧昧昏暗，最宜藏污纳垢。我抬头望向写着“艳欢楼”的牌匾，听见妓子临盆的哀嚎。半个时辰过去，女人渐渐没声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亮的啼哭。

    接生婆抱给我一个女婴，她的脸皮皱着，眼睛紧闭，好似不愿看这污糟的人世。这些勾栏里诞下的婴孩如最贱的草芥，无人在意，说不清是死了还是活着更痛苦。我看着手中无比脆弱的生命，想到自己。

    我燕雪深无父无母，被偃月堂捡去培养成一把任人使用的刀，命途飘摇如转蓬，半生伶俜似飞藿。我通过惨无人道的考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只为睁着眼看一看人间月，顺便杀了鬼见愁。

    然而凡入堂者，皆需服下“三断”寒毒，谓断肠、断情、断死。中毒之人活不过而立之年，此生无缘情爱厮守，终落得个英年魂消的下场。若不定期服用鬼见愁施舍的“还生汤”，还要月月忍受断肠蚀骨之痛。

    “首座，”离疾利落地回到房中，唤了我一声，眼神淡漠地扫过我手上的东西，“属下已将它交给江陵卢氏家仆。”眼前的襁褓里俨然是个黄参果化作的人偶，捏之亦啼哭不止，一旬内足以以假乱真。

    他有些迟疑道，“方才送走婴儿时，它身下突然掉出一本书……”

    “属下以为自己眼花了。但这本书确有古怪，请首座定夺。”

    离疾递给我一本蝴蝶装小书，蓝色封皮上写着“情孽”二字，想必是书名。

    随手翻了两页，书中描写的全是不堪入目的yin靡场面。我忍不住抬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离疾，“青楼有这种书也正常，或许是助兴用的。”他比我还年长一岁，不应当对世间情事一点不懂。

    他眼睫低垂不敢看我，犹豫地开口：“首座……这里面有偃月堂和您的名字，属下没敢多看。”

    这话听来有些荒唐，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从头翻阅，看了一点便心惊不已。

    这yin书里的“偃月堂首座燕雪深”……分明就是我！

    “他”的身份、衣着、相貌，甚至冷心冷情的性格、说话的语气，活脱脱是照着我的样子描在纸上，仿佛有人在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你说从何处得来的？”我啪地一声把书合上，语气里带了点森寒。

    离疾连忙跪下，额角沁出冷汗：“是从方才送走的婴儿襁褓中落下的，那襁褓内本没有其他东西，这书好似凭空出现。属下万不敢隐瞒首座！”

    他是同我一道长大的亲信，我自然不会为难，脑海中中浮过妓子、接生婆和卢氏家仆的样子，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左右不过一本书，就算有天大的阴谋，现下也无法得知对方的真实目的。

    “起来，先回堂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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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老鬼头交完差已不早了，我借着烛火翻开《情孽》。书的结尾似乎残缺了数十页，但前面的内容已足够令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书中描绘的世界与当世别无二致，江湖正道三大门派为轻衣门、凤栖阁和洪泽宫，暗处则以偃月堂、长怨门为大。主角名为云曦，是凤栖阁大长老门下弟子，为极北之地的雪狐与人类诞下，肤白如雪，身体孱弱，需满十八岁才能修炼纯阳功法以改善体质。

    令我难以平静的是，书中写到了三断寒毒的缓解之法。云曦十六岁下山游历时，遇到重伤毒发的“燕雪深”，无意间以鲜血喂之，断肠蚀骨之痛顿时消退。

    原来，半妖云曦体内流淌的血液乃至阴之物，与寒毒性质相似，易自伤其身。其母便在他幼时给他服下世间罕有的天目雪莲，用来行滞通痹，清淤益血。云曦从此有了一身异血，饮之可化寒毒。

    那云曦还有着双性之身。二人解了几回毒，也就啃了几回脖子，滚了几次床单，渐渐生出情愫。失血过多的云曦总会昏迷，“燕雪深”不忍再伤害利用他，把云曦送回凤栖阁，只身前往七仙岛，寻找传说中能重塑骨血的神药。

    ……

    东方渐白，我将看过的书页撕下，贴着翻动的烛火。炭乌忽地蜿蜒开去，把白纸吞没，又倏然碎成粉末，零星地被窗外袭来的凉风吹上天去，落在泥里。

    一早，我交代离疾留心探听凤栖阁云曦的消息，弄清是否确有此人。若有，可先下手为强，直接掳来偃月堂。若书中所言为真，我将在未来某天重伤毒发，意味着我惹恼了鬼见愁，更不能坐以待毙。

    十分诡异的是，我再拿起那本书时，被扯去烧毁的书页又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仿佛此书真是天外之物。手中翻飞的书页桀桀笑着，嘲弄我作的无用功。

    此般不寻常的暗示愈多，我愈痛下决心要逆“天”而行。

    离疾很快告知我，七日后，云曦将随师门出现在五年一届的武林大会观战。

    “首座，你要去吗？”离疾好奇道，“是《情孽》中写的那人？”一边问一边偷偷瞥了眼我的脸色。

    “……你看到多少？”我额角青筋直跳。这家伙大多时候很靠谱，不该问的不会问。也许是此事太过离奇，让他忍不住想知道。

    离疾脸红了红，“就一眼，对此名有点印象。武林大会上高手如云，太过危险，属下愿随首座同去。”

    “不用，堂内事务需要你留下处理。”

    我见他有些失望的样子，心下好笑，猜测他是起了玩心，想去观战的。

    武林大会要开整整十日，有来自各个门派的数百名弟子切磋武艺。最后一日将产生魁首，赢得江湖人人垂涎、太白仙留下的青莲宝剑。

    他低着头答应，转身欲走，被我喊住，“等等，七仙岛可有眉目了？”

    离疾摇摇头：“属下四处搜寻，也没寻见真正去过七仙岛的人。有人认为那是个虚构出来的地方，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它存在，但凡是去了的人都没能回来。”

    《情孽》中对此地一笔带过，并未写明方位，只能待后图之。

    本来，武林比试再精彩，我也无意凑热闹。正道人士多是没怎么见过真刀真枪的绣花枕头，许多架势摆着好看，于杀人无用。

    可这次我必须要去，去争取近在眼前的机会，把狐狸血带回来。

    我太渴望从一直困囿我的牢笼中解脱。

    我嗅到了自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