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些风景 (第1/1页)

    光洒在朝夕脸上。

    他屈膝靠坐在床头，向半空伸出手臂，手指微微分开，灿烂的光线扑面而来，如淡金色的河流，将他的指尖照耀得近乎透明。

    身体久违地显得轻松。习以为常的寒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呼吸变得分外顺畅，滞闷的胸口像是被移走了无形的重量，汗水不再涌出将皮肤变得黏腻，骨头深处无处不在、仿佛被无数蚁虫啃噬的酸痛感，骤然自皮rou之下抽离，好像不曾存在过那样。

    有很长一段时间，朝夕习惯了忍耐花样繁多的疼痛。偶尔他会感到一丝惊讶，人类对于折磨异类的手段，总是充满了异常丰富的想象力，以及不必要的实践精神。

    习惯不代表喜爱。擅长忍耐痛楚，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时刻体现出这份长处。

    眼前隐约浮现过男人的脸，眼尾略微下垂的弧度，透出有欺骗性的无害气质，带着几分女气的俊秀面孔，某些角度显出异质的冷漠。

    垂下眼和他接吻的时候，神情会柔软一些。

    朝夕漫不经心地想：

    ……宋家的人，难道都是这么天真的家伙吗？

    他掀开蓬松如云朵的被子，赤足踩过柔软的地毯，慢吞吞地走到窗边，将半掩的窗户向两边推开，犹如拥抱着看不见的风，张开双臂。

    漫卷的风呼啸着涌入室内，吹乱了他的头发。朝夕随意拂了下额前的发丝，将目光投向窗外熟悉至极的风景，一千多个日夜，闭上眼似乎都能想象出这幅画面。

    庚宁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是朝夕迎风站在大敞的窗边。

    年轻人的衣摆被风“扑簌簌”吹起，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舞动，像自由自在的鸟儿展开羽翼，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庚宁无声地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无机质的机械音道：“夕少爷，您准备好了吗？”

    “……是你啊，没有名字的人。”朝夕转过身，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毛，笑道：“又见面了呢。”

    那算什么称呼，庚宁低声嘟囔了一句，揉了揉蓬乱的刘海，视线仍然刻意地不去看他，“想好去哪里了吗？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我们需要在天黑前赶回来。”

    “宋舟梧派你过来的？他让你带我出门散散心？”朝夕歪了歪头，若有所思道。

    庚宁顿了下，毫无波动的机械音色掩盖了他的生硬语气：“是的，二少爷已经离开了，由我来担任您的守卫。”

    “唔，真是好心的少爷呢。”朝夕唇边露出一抹薄雾般的笑容，语气说不清是讽刺还是真诚的赞美。他将目光望向庚宁，饶有兴致地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的……？”庚宁诧异地皱起眉头，肩膀上的异魔“噗忸”叫了声，他咂了下舌头：“跟我想去哪里没关系吧，我只是您的守卫而已。”

    “在无聊透顶的地方待一天，和在你也稍微感兴趣的地方待一天，这种选择的机会你想要放弃吗？”朝夕眨了眨眼，愉悦地勾起唇角：“快点告诉我，如果你不选的话，我就随便指个方向，到时候走到荒山野岭也别怪我哦。”

    “……那种情况下，你会比我更遭罪吧？”庚宁无力地吐槽道。说到底，守卫只是背景板，谁会在意背景板的心理活动啊。

    “枫城很大吗？”朝夕坐在飘窗边沿，将手撑在身体两侧，小腿一下一下地敲着壁砖，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自然，相邻的许多小城最初大多依附着枫城而建立，依靠宋家的庇护，枫城的异魔动乱这些年也是数量最少的，剩下没清扫的都是不入流的小型异魔，破坏性相对较弱，制造不了什么灾祸。”

    庚宁下意识介绍了几句宋家与枫城的渊源，注意到朝夕垂眸聆听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你没有见过枫城，是不是？”

    近乎荒谬的真相在心头浮现，庚宁难以置信地皱紧眉头，低声道：“所以你才问我，想要去哪里，你从一开始就被带到这个别院里关起来，根本不知道枫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兰藏河的水上灯会，芳台街的十里桃花，小梅山的汤池，俯瞰半城的子期阁，还有每逢秋日，群山红叶遍染的枫城十景……你都没有见过。”

    “真奇怪。”朝夕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庚宁的脸，在那样的目光下，一切心迹都无所遁形，庚宁几乎要忍不住别开脸，只听朝夕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看过那些风景的是我，怎么你看起来比我更难过。”

    庚宁一言不发，低下头沉默片刻，以轻微沙哑的机械音道：“那么，我建议您先去芳台街，现在正是花期，周边也有颇多商铺，逛累了可以稍作歇息。”

    “好啊。”朝夕弯起眼睛，眼里闪过盈盈的光亮，含着许多欲说还休的期待似的，“上次看见桃花，好像是在许多年前的春日。”

    庚宁撇开视线，压制住内心的波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的面孔也是机器制作的，从而无需担忧会暴露他摇摆不定的心绪。

    ……

    清风吹拂，树影婆娑。

    朝夕穿过花香四溢的庭院，在花丛中穿行，指尖抚过花朵上空漂浮的星光微粒，带起一道荧光浮动的光之缎带。

    他的唇边浮出一抹明亮的微笑，像是发自内心的对眼前所见的景象感到愉快。

    行至院门前，朝夕的脚步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抬起眼，不动声色地踏过那道无形的界限。

    跟随在他身后的庚宁略微皱起眉，空气里无形的气机被牵动，对危险的预感短暂地奏响，不等他捕捉到清晰的伏线，紧绷感转瞬即逝。

    庚宁警觉地环顾四周，捏紧了口袋里的异魔，然而等待了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刚才的预感不过是他神经过敏产生的错觉。

    “喂，你站在那发什么呆？”不远处，朝夕转过身，朝他挥了挥手，笑意如孩童般天真绚烂：“一起去看桃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