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情集_1明星码头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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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明星码头 (第2/2页)

街尽头妄议他们一知半解的宏伟首都,首都也不会在意。他们的麻烦和遥远的首都无关,来自更近、更现实、更紧迫的某处。在关于首都和巨人的谈话间隙,简森突然伸起一根手指,他的指甲冻青了。这根血流不畅的手指指向明星码头,那颗明星的霓虹招牌此刻为他们照亮。简森说:“比尔!”

    比尔来了。在他来前,德怀特和简森以为他是来赌博的,他们想象自己会沉静地注视比尔兴致高昂、疏忽大意地走进赌场,等他坐上赌桌再压着他的肩膀亮明调查官的证件,逼得他无路可逃,不得不交代自己知道的一切。

    然而此刻的比尔既不高兴,也不疏忽,甚至不是走来的。他作为惊弓之鸟登场,从黎明街另一头奔逃而出,仓皇地推搡碍事的路人,笔直冲向赌场。门边两个保安都没能拦下他,这位狂奔的来客像滑腻濒死的游鱼般挤过缝隙,迫不及待地扎进赌场中求生。

    “有人在追他。”德怀特立刻判断,示意简森快跑跟上。进去前两人都短暂地扫视一圈,没在街上看见吓坏比尔的可疑分子,但赌场台阶上滴着血。

    “他受伤了。”简森说。

    “尽快找到他。他很可能真的看到了什么,我们得让他活着说出来。”德怀特用证件说服了赌场保安,和简森跨进门。

    赌场这地方不适合谨慎行动,人踏进来只有两种选择,掠夺或一败涂地。赌客和亡命徒如此,调查官也不例外。它在烂俗动作片里倒是个称职的枪战背景,简森和德怀特此时握着配枪,就像电影主角们一样穿行在高声哭笑中。他们身边满是喧闹的人群,庄家们发牌、掷骰、推筹码,欲望和噪音把赌客的大脑当骰子摇晃。简森开口时声音立刻陷进这滩嘈杂的泥沼,德怀特努力把它拽出来听清楚。

    “德怀特,他不见了,我没看见他。”

    获胜的男女拥吻一处,暴怒的输家推翻赌桌,德怀特推开这群发疯的野牛,在声色的汪洋里搜寻比尔这条小丑鱼,一样一无所获。

    “去后门,”他说,“这上面是贵宾室,他不可能上去。”

    简森没有异议,他的意见出奇的少。只相处了短短一天,德怀特还不明白简森为什么总是沉默,是因为疲惫、懒惰,还是单纯的不想说话。

    有人的沉默显得愚笨,他沉默得像个先知。

    他们并肩走向后门。他们进来了多久?应该还不到十分钟,却已经降下又一场雪,覆盖了一切脚印和血迹,等他们从后门出来时,还给了他们一座素白的新城。

    雪是无生命无意识的现象,却远比有生命的包容而广大。赌场的后巷里理所当然是酒吧、舞厅、醉汉……以及尸体,一套从生到死自洽的产业。死的与活的都平和地睡在大雪里,德怀特挣出躁郁的赌场时也得到落雪冰寒的拥抱。他无言地站在雪中,垂眼注视着一列台阶下的死人和未干的流血,手还垂在身侧紧握着枪。

    一场死亡催生千万个谜,只有一件事情变得明了。德怀特明白了简森为什么沉默,因为他们来得太晚,之前没有语言起效的余地。比尔成了一个躺在他们面前的失温的事实,这事实得由人的声音说出,这才是该说话的时候。

    “他死了。”简森说。

    比尔一劳永逸地死了,不管是赌博、欠债、通缉还是目击,一切麻烦事都不用他再cao心。闲适和忙碌是成对的,比尔从雪地睡到了停尸房,换来德怀特和简森凌晨两点做完笔录走出调查局。

    寒潮从今夜开始。温度将骤降,下雪之后还要结冰。德怀特先把简森送回住处,沿城市环路开去北地大酒店,车内空调开到二十六度,一路上温度适宜、时间充裕,然而能谈论的是那么少。事实上,如果他们不想在冬夜两点聊死人和今晚的失败,那就无话可说。直到车停下,德怀特才简短地说:“到了。”

    他察觉简森没有下车的意思,所以出言提醒。然而没有任何回应,没有说话声、开门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简森只是看着窗外,车窗玻璃上映出他睁着的眼睛,可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副驾坐着别的同事时,德怀特能自如地开玩笑,把他们踢下车。此刻他不想这样做,不仅因为简森·利兰是个远道而来、官大一级的高级调查官。当这人不说话时,德怀特也感到一种平和。沉默中没有任何事是急切的,不用催人下车,也不急着回家,仿佛这个落雪之夜就是留给他俩静坐的,是他们泅渡死亡的横河时喘息的余裕。

    德怀特摸出打火机向简森示意,简森点头表示不介意。这是停车后他给德怀特的第一个反应。德华特点燃香烟,把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冰冷的、温暖的和烟的气息缠混一处,在狭小空间里盘旋厮杀。

    “真是个失败的晚上,”简森低声说,“而且太冷了。”

    他仍然看向窗外,而德怀特看向他。两点四十七分了,德怀特想,不过他正在抽烟,所以不困,可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思绪正像梦一样充盈他全身。德怀特已认定简森不说废话,所以他猜简森既不是在抱怨失败,也不是在抱怨冷。谈论它们是无意义的,寒冷之所以是寒冷,失败之所以是失败,就是因为它们不因人的言论而转变。有意义的是给自己找个温暖的家,来度过这一败涂地的夜晚。

    德怀特已经把简森送到了住所面前,可他没有下车。当然了,“北地大酒店”,这是个酒店,不是个家,即使它配置齐全,客房服务完善,也不一定能支撑人的精神到明天。

    德怀特苦苦思索着这套理论。简森是否如他所想,在寻求一个真正的家来过夜?他希望自己没有想错,不然开口就成了职场sao扰。

    “该死。”他突然大喊,被燃完的烟烫到了手指。思考被打断了,德怀特烦躁地把烟头弹出窗外。只能怪他想得太多,这根本不是个复杂的问题,他只要抛个硬币来决定是或者否就好了。

    德怀特捻着自己被烫伤的指腹。他今晚被烫着了两次,一次被烟头,一次被简森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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