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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怪物的仁慈 (第2/2页)
胃口被满足后,许愿一次次升级;到最后,忍不住提出一些疯狂的想法。 为我杀掉我的仇人,为我带来泼天的财富,为我带来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力量;治愈我,治愈我爱的人,将某人带回我的身边。 辛斯赫尔总能为他们办到,但不是永远地,他还没有那么好心。当获得的东西被剥夺,人就会勃然大怒,觉得被愚弄了。刚刚还千恩万谢的人转而辱骂他,攻击他,对辛斯赫尔来说,言行不一和思维反复也是人类有趣的一环。 他耐心地等待着约书亚的反应。 祭司沉默了很久,问:“如果你走了,我就再也看不见了,对吗?” “是的。” “我知道了。” 辛斯赫尔显然有些意外:“就这样?” “一定要说的话,我有点为自己的好奇而后悔,”约书亚说,“我今后恐怕会一直想念刚才所看见的。” 约书亚的神情并没有他的声音那么平静,他那天生苦涩的平眉皱起,他在努力克制,平心定气,不对冒险者发怒,这一点同样让辛斯赫尔感到意外。通常而言,在自己展现出碾压式的威胁之前,人们不会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祂。 辛斯赫尔问:“你不想我留下来吗?我可以一次次给你施法,让你几乎像个健康人一样生活。” “那是不是会消耗很多以太?” “会,但你可以当作不知道。你救了我,难道这不值得换来一点什么吗?” “我可以吗?”约书亚轻轻问。 冒险者的语气里含有强烈的暗示,就好像他自己也很愿意留下来。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把他留在身边,当作自己眼睛的延伸…… 啊,这就对了。辛斯赫尔喜欢看人类动摇的表情,他们天真得可笑,真以为自己有谈判的筹码,而祂最喜欢在人最期待的时候把他们的期待打碎。祂从灰精灵的身体中溢出,用自身的眼睛看着陷入沉思的约书亚,就像一个观众期待着剧目的高潮。 约书亚祭司想了很久,摇摇头:“我不想你出于感激作出未来会后悔的决定。你年轻有为,留在这里太可惜了,村子里甚至找不出第二个魔法师。” 话音刚落,数不清的金色眼睛一齐转向约书亚,这个人竟然是认真的。有些人故作谦逊是为了撬起更高的回报,约书亚祭司不是那类人。 “那你呢?真的甘愿一辈子做瞎子?” “好在我已经足够熟悉这里了。” “你没想过离开?” “是的,”约书亚说,“我会在这里待到再也没有人需要我为止。” 为表坚决,他走进厨房,用肥皂水把戒指洗了下来,将它放进辛斯赫尔的掌心,在这个过程中,灰精灵一句话都没说。一旦辛斯赫尔不动不言,在约书亚的感官里,冒险者就消失了,像一滴墨消失在夜色中。 黑暗里,好一会儿才传来辛斯赫尔的声音:“为什么你如此不同呢?” “什么?”约书亚哑然失笑。 他自认为是一个普通人,从前,今后,一直都是。 今年是约书亚任职司铎的第九年。他原本一直在神学院里担任助教,无望升职教授和皇都教堂祭司,第七灵灾爆发的第一年,隼巢教区的老祭司受不住极寒天气,因病去世,空出了司铎的位置。贵族们都不愿意接手穷乡僻壤的教区,于是主教把出身隼巢的约书亚派遣回家乡。 他毫无怨言,甚至心怀感激,像照看亲生孩子一样照顾这个没有人喜欢的乡下村子。在他自己的教区里,他有绝对的温柔,和绝对的控制——对于这一点,约书亚不指望其他人能够理解,甚至他自己也不会亲口承认。 清晨的小插曲让约书亚祭司变得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礼拜堂吊灯坏了的事,做早餐的手艺比平常更加敷衍,做出来的东西说不上饭,只是一种人可以吃的混合饲料。辛斯赫尔照样将所有食物都扫荡一空,主动帮忙清洗餐具。 在水流声里,他对约书亚说:“我在想一件事,神父。” 约书亚偏了偏头:“什么?” “如果我生来和你们一样,不需要为温饱和生死忧心,身边都是你和蕾妮修女这样的好人,我会是什么样子?” “你说得好像自己作恶多端似的。” “我杀过很多人,神父。我就是这类人,接受雇佣,或者自己找点乐子,在你这里的几天是我一生中双手最干净的时候,”辛斯赫尔坦白,“不知道现在忏悔还来不来得及。” “我不能出于鼓励告诉你只要忏悔就得到宽恕,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来得及弥补,尤其是杀人,”约书亚说,“但是,尽早开始比什么也不做好。你想试试看吗?” 辛斯赫尔点了点头。 于是,在约书亚祭司的引导下,冒险者辛斯赫尔站在礼拜堂中,面对着哈罗妮神像。嵌在墙上的女神一手持剑,一手持盾,以头盔覆半面,肃穆庄严。 约书亚祭司亲身示范,教辛斯赫尔双膝下跪,两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自己的罪状。剖析,坦白,忏悔。 辛斯赫尔凝视着神像。他刚刚将自己铺展到整个房间当中,自然也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了石像的一部分,那上面现在还残留着湿痕。他偏过头,看见身边的约书亚祭司也仰着脸,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仍然把脸朝向神像的方向。 祂读到了他脑子里对神的怀疑,这种怀疑在女神的注视之下也没有消解,然而正是怀疑本身肯定了约书亚祭司的信仰。对于不在意的事物,你尽可以直接推翻它,解构它,而不是困惑,乃至转向自省和自伤。 精灵族静立的样子十分虔诚,也十分乏味。辛斯赫尔突然意识到约书亚祭司不是一潭池水,而是一樽石头,需要长久打磨才可能变换形状,可是,何必花时间去打磨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呢。 辛斯赫尔轻声说:“她不在这里。” “谁?”约书亚问。 “没什么,”辛斯赫尔的声音近乎怜悯,“感谢你收留我,约书亚先生。我想我该走了。” 一拉开教堂大门,半腿高的大雪从外面漫进教堂,堆在人的脚上。教堂木门隔绝了自然的呼啸,他们说话的时候,隼巢正在下雪。天幕一片灰白,狂风卷起大雪,在这种天气里,训练有素的黑陆行鸟也飞不起来。 “啊。”约书亚说。频繁的意外发生在这个冒险者身上,他竟然已经不感到吃惊,“你恐怕又走不了了。” 面对这副预料之外的景色,辛斯赫尔也露出讶异的表情。大雪扑在身上,干燥的空气让他很不舒服,他合上门,沉默许久,用一种假装玩笑的口吻对约书亚说:“我从没见过你的神,然而,她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残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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