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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更有痴似相公者 (第2/2页)
泽大多鲜妍得很,一看就是女子的款式,少有几匹素雅些的,却显得黯淡。韩非从头到尾看了几回,最后敲定了一款带点银边的白布,布面上隐约能看出一点飞燕的暗纹,若制成长衫,走动时袍角会带起一点流动的暗光,当是十分雅致好看。 他一面结了银钱,又问伙计几日能够完工,得知哪怕加急,少说也得五日,似乎有些丧气。之后又去二楼看了成衣,没有试穿,只是简单地于镜前比划一番。 卫庄与他相伴的时日里并没来过这种地方,倒也新奇,韩非身量颀长,穿什么都出不了大错,不过几套下来,有一件乳色的新衫倒是与他尤为相称。 伙计在镜前替他撑着长衫,一张嘴噼里啪啦将人从头到脚夸了一遍,韩非却只笑了笑,最后来到楼下柜面,带走了一件普通的灰布袍子。 卫庄就站在他的身侧,瞥见结完账时,韩非的钱囊早已空了,只剩下零碎几颗铜板,大约刚够在村口买斤时新的青菜。 韩非却丝毫不以为意地样子,向掌柜重新确认了一遍取衣的时间,抱着包好的长衫出了布庄。待两人回到村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如潮水般倾覆下来,裹住了为群山包围的整片村落。 次日,韩非早早起身,打水刮了胡子,一番收拾妥当,这才动身去了私塾。傍晚放学时分,又难得去了邻村的集市,在那里头买了点红枣的切糕,带回家里用竹笼小心罩上。 卫庄透过竹罩细细的缝隙,看着桌前那两块不大的枣糕,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化作人形的那段日子,对三餐没什么追求,独独有些好甜,遇上糕点,也总是乐意吃上两口。只是小村里若没有集会,根本就买不到这类精巧些的甜食,一年到头,不过也就吃上几次。 又一夜过去,转眼已是十月十五,韩非今日停了私塾的授课,起身时换上了前日从布庄里添置的新衣。布衫虽是寻常款式,可穿在他的身上,竟也称得上一句赏心悦目。 他出了木屋,带上门时犹豫了一下,没有关实,只是将大门虚掩着,继而去了村中的菜场。说是菜场,其实只是一片坡上的空地,一圈逛下来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食材,最后买了两块豆腐,两斤茭白,还有两斤排骨,摊主大约与他相识,临走前还多送了一把香菇,算是炖菜的佐料。 卫庄跟着他朝家走去,能看见小院时,大门似乎被风吹开了,几乎是敞开着,韩非的脚步顿了顿,一时间,竟像是有些却步似的,深吸了一口气,才上前步入了房中。 屋内空空荡荡,秋风自窗前鼓入,将案前的书卷吹得哗啦作响。韩非叹了口气,把东西放在一边,走上去关上了窗户。室内瞬间变得昏暗,韩非看了桌角的快要烧至尽头的红烛片刻,重新推开了一边的窗扇。 时值正午,他虽买了菜,却并没有即刻做的打算,而是于案前坐了下来,翻开了桌角堆叠的第一本书册。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过去,卫庄越过他的肩头看向桌上的书卷,摊开的书页分明仍是翻开时的那一页。 韩非终于搁了笔,狼毫尖端的墨水早已干了,他拖着沉沉的步子进了厨间,看了眼灶台上的食材,最后只是淘了一把米,生火在灶头煮了起来。 整个下午,韩非都没有出门,却似乎也没有看书打算,只是来回整理着这间往返不过丈余的斗室,直到天色渐黯,一抹夕阳透过虚掩的门缝,洒在他不知道擦了多少回的桌面上,韩非才停了手头的动作。 他呆立在桌边,看着窗外漫天血色的余晖片刻,魂不守舍似的朝屋外走去。 卫庄一路缀着他,两人缓缓涉过秋日开阔的田野,一行大雁自天际掠过,在大地上留在一道斑驳的影,晚风掠过谷地,拂起了韩非鬓边几缕脱离了发带的发丝。 卫庄看着他的背影,他初来时曾对这个平凡的日子感到困惑,此刻却像是隐约感知到了什么——十月十五,这是他一跃龙门,化出龙角的那一日。 一股莫名的怆然涌上了他的心口,像是苦酒穿喉,于肺腑燃起熊熊烈火,烧得他的心田荒芜一片。 这时,不远处稻田的尽头忽而现出了一个人影,身量很高,正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走来。那人着了一身黑衣,头戴一顶黑纱的帷帽,和煦的秋风吹拂着他面前的皂纱,韩非远远看着来人,喉结滚动了一下,片刻才缓过神来。 他仓促地理了理衣袖,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脑后有些散开的发带,动作间竟带了点罕见的慌乱。韩非看着那个渐近的身影,意识到眼下再要重新系,怕是来不及了,只好又将手放下来,抿了抿发干的嘴角。 来人走到他的跟前,取下了头上的帷帽:“劳烦问一句,要去章村该怎么走?” 韩非看着他的陌生的面容,眼神黯了黯,侧身为他指了方向。待来人离去后,他转头看了愈发转暗的田野片刻,继而顺着原路,慢腾腾地回到了村口的那栋矮屋。 三更时分,梢头一轮圆月悄然升至了中天,清寒欲溢。巷口的打更人刚刚远去,四下寂无人声,韩非缓缓从桌前站起身,走到里屋,“吱嘎”一声,角落的衣橱开启,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他秉着烛台,朝橱中照去,翻开几件款式相似的袍子,取出了一件全黑的长衫。墨色的布衫十分宽大,展开后几乎拖到他的脚跟,韩非将布衫翻折过来,露出了里头的内袋。 暗袋的开口被针线缝死了,他吹灭了红烛,抱着衣服在床头坐下,月光顺着窗棂倾泻进屋内照亮了他半边的侧脸,他的指尖掠过袋底,触到了一枚铜钱大小的硬物。 卫庄的瞳仁微缩了一下,昏暗中他虽看不清那物的形状,却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隔着不厚的衣料,韩非细细地摩挲着袋中的东西,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他在岷江的某个滩涂里发现了一条浑身是血的“长蛇”,通体漆黑,腹部有一处触目惊心的伤痕,不住有鲜血从伤口渗出,从河滩直到流水,淅淅沥沥淌了一路。 “蛇”的体型过大了,他没法直接带回家中,却也不愿放任它这郊野自生自灭,于是折回家中取了伤药,将它移至了附近一处早已荒废的土地庙中,悉心处理了伤口,一边不忘去河滩边上以黄土掩去了来时的血迹。 谁料次日清晨再至庙中,原先的“长蛇”已经不见了踪影,徒留下满地的血迹,以及......一个眉目如削的年轻男人,对方身上的黑衣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滴滴答答地朝脚下的青砖上渗着血。 袋中的小件被他握在手心,泛出点点温吞的热度,韩非阖上眼,一头倒在了床榻上,恍惚间又想起了两人临别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凉如水的深夜。 卫庄撩开颈后的长发,二指并起轻轻发力,竟取下了一枚漆黑的鳞片交给他:“拿着这个,他日你若......遭逢不测,它可以为你解难。” 韩非看着手里的鳞片,笑了一下:“如何解?就比如,你会赶到我的身边吗?” “当然不是,”卫庄垂眼看着他,轻声说,“这鳞片上带了我的一点修为,关键时刻可以化作气刃为你挡下一击。” 韩非缓缓睁开眼,眼前还是那个只有他一人的卧室,他的手指骤然收紧了,指甲深嵌进rou里,一把将手中的布衫扯起来,罩在了脸上。 卫庄走上前了一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突然间,床上的男人骤然蜷起身,像是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卫庄的心像是猛地被人攥紧了,好似要淌出血来,一层薄薄的布衫下,韩非忽而开口说:“护身符......可我想要的可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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