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秋雨潇潇 (第2/3页)



    两人间也太近了。

    他拢了拢指尖，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一点，便听卫庄问：“今日学堂里如何？”

    韩非魂魄归位后作为凡人的记忆尽散，可他却冥冥仍似有所觉，那句临终前的“若有缘，你我还将再见”，于他脑海中来回萦索不去。

    他辗转反侧，终于赴瑶池向仙尊求得窥见了一眼前世镜中的情景。

    在那里，他似乎在一个学堂似的所在执教，学堂破旧，放课后孩童纷纷结伴散去，有人抱着剑在院外不远处等他。

    韩非记得那人身上的感觉，是他几百年前还未赴凡间投胎时所遇的一条小蛟。

    可后来镜中的画面转换，他还看到月下蛟龙的身躯飘逸，踏过云海，纵身而下，穿过人间的重重楼宇，他定睛看去，蛟背上还有一人。

    蛟龙身为龙属，自不肯轻易叫人骑乘，九天的仙尊尚如此，遑论下届的凡人？

    他还欲再看，身畔的仙童却出言止了。自然，韩非深知，天机不可泄露。

    本来他来此一遭，就已算是破了禁忌。

    韩非临时步入这方幻境，想了想说：“和平日也没什么不同。”

    卫庄点了头，将草笼中的一条鲤鱼放出来养到了缸里，这两条鱼的分量颇足，他们两人晚餐一条便已足够。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知道此情此景并非真实，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可卫庄却拒绝醒来。

    醒来，那又有什么好的？他并非畏惧天庭的责罚，早年他曾当着众仙君的面挑经断角，血溅玉阶，什么问罪酷刑，再疼又还能如何？

    他不愿醒，只因为他深知醒来后等待他的唯有失望。

    倒不如就此沉沦下去，陷在这方由记忆构成的幻境中——纵然梦中他的爱人不过是个虚无的幻影，可那至少也是甜的。

    何况真说起来，记忆也并非作假。只不过……不可能再次在他身上发生而已。

    韩非看着卫庄削去鱼鳞的动作，一看就是十分地娴熟，他还从未听闻有那条蛟龙吃河鲜前还要专门去鳞的，新奇的很，偏头看得专心。

    又问：“那你呢？”

    你今天过得好吗？

    卫庄手上的动作不停，他做事极认真，鱼身上的鳞片去得干净妥帖，一面说：“午后我去了江边的祠堂。”

    韩非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这祠堂是什么，正想着说点什么搪塞过去，卫庄却继续说：“就是渡口边上那处新修的龙王庙。”

    他说着，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好像又有些不好意思般：“不过我也不是真龙……”

    韩非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心中略微动了一下，猜测那是这附近的村人给卫庄修的祠堂，轻声说：“只要能庇佑一方，是不是真龙又有什么？”

    卫庄正用菜刀割开鱼背，闻言一顿，韩非吞咽了一下，这庖厨小得很，只怕还没有他府邸的一处梅花亭大，两个人稍有动作，便免不了一点身体的接触。

    “那你在那儿都见了什么？”韩非问。

    卫庄在鱼身上切了十字的花刀，接着将准备好的盐和酱连鱼倒进碗里。韩非帮不上忙，他作为仙人不知道几百年没吃过这些凡间的料理，只好挽起手袖帮忙洗了放在一边的青菜。

    “庙刚建成，里头人有点多，”卫庄说，“我便没进去。”

    韩非闻言有点好笑：“你自己的庙，都不进去看看？”

    卫庄想起他远远望去，匾额上那醒目的“龙神”二字，只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摇摇头，接过了韩非递来的葱姜，放在案板上快刀切碎了。

    “那要不，”韩非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晚上我们一道过去看看？”

    卫庄切完了姜片，却没急着放到一边，这同他记忆中的情节不一样，无论是韩非先前说的那句是不是真龙又如何，还是眼下主动提起去渡口的龙王庙，一切都变了——

    一个虚幻的影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原主未曾讲过的话。

    他先前的一举一动皆小心克制，尽可能照着早已写就的“剧本”出演，为的也不过维持这场百年前曾发生过一回的梦。

    他浅灰的眼眸无声地转向韩非，见对方唇间还带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却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自然，卫庄心想，仙尊的笑，自与凡人不同。

    得多没心没肺才能笑得这么没有“人气”？

    他将菜刀翻转过来，压碎了案板上的蒜末，用了不知多少力道，老旧的案板发出一声“吱嘎”的沉响。

    “也好。”案上的蒜被碾得粉碎，卫庄听见自己这么说。

    晚些时候两人来到了那处龙王庙。

    祠堂虽然新，但规制并不大，一进门就见到正厅里那尊黑龙塑像，有角为龙，无角称蛟，韩非注视着那黑龙上的一对长角，心中又有些唏嘘。

    他后来也听闻了卫庄当年在天庭挑经断角的往事，为什么？

    为了一个注定生不过百年的凡人，放弃自己大好的仙途，丢下了龙神的特权与骄傲，值得吗？

    供桌上的燃香已经快尽了，他便又借着台前的红烛续了一束，袅袅烟雾缭绕开来，韩非收了视线，瞥见远远站在角落的卫庄，又不由笑了：“明明是你自己的祠堂，这又是做什么？”

    卫庄抬起头，缓缓走到了他的跟前：“难得过来一趟，你许愿了吗？”

    韩非没想到卫庄竟然还在问题这种事，也对，他想，凡人来到这类庙宇中最爱的便是上香时朝龙神许下心愿，求什么风调雨顺，平安顺遂。

    韩非：“许了。”

    “许了什么？”卫庄问。

    韩非的眼珠一转，心道想不到这小蛟还在意这些，笑着说：“要不你猜猜？”

    “我猜……”卫庄静静地看着他，忽而低下头，去吻韩非的嘴唇。

    韩非的眼皮一跳，下意识地侧头避开了，卫庄握着他的手一紧，力道大得骇人，仿佛要将人的手骨就此捏碎一般，所幸这一切不过是幻境，韩非深谙这点，便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只是一时无法脱离对方的钳制。

    他干笑了一下，摆出一点委屈般的神色，游丝似的说：“痛……”

    卫庄不会不知道眼前的星君什么疼痛也感受不到，是了，人家是九重天上的星君大人，何其尊贵的身份，却还亲自来到他的神识之中——

    只为了同他“玩玩”。

    是想要亲眼见见自己究竟有多么念念不忘，多么痴痴傻傻？

    卫庄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不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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