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三个还少吗 (第1/1页)

    没有时钟，没有光亮，时间的流逝完全失去了丈量的坐标，变得不可感知。贺星池记得自己进卫生间时是晚上九点零五分，能推算出来地震开始的大致时间。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醒来后又过去了多久。他们在不见光的废墟里苦苦挨着，不太用心地闲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来天明。

    大约已经是深夜时分了，疲惫早就占领了身体，但如今躺在一片硌人的砖石上，又担心着随时可能再来的余震，饶是一贯心大的贺星池也没有办法睡着，更不用说谭麦。

    两个人不再说话，谭麦的气息喷洒在贺星池脖间，在那里形成了一小片潮湿。贺星池感知得到他时急时缓的呼吸频率，知道他也并没有入睡。

    “哎，你睡觉有抱东西的习惯么？”贺星池突然问道。

    “啊？”谭麦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没有。”

    贺星池笑道：“我还想着，你要是习惯睡觉抱个东西，那现在勉强也凑合。虽然我一个男的硬是硬了点，不过好歹聊胜于无嘛。”

    谭麦说：“小时候偶尔跟哥哥挤一张床，他就会抱着我睡。”

    贺星池心想这小子还真是粘他哥，无论聊到什么都能拐到哥哥身上，兄弟俩睡觉还要搂一起，也是少见的黏糊。不过大概是因为现在这种只能互相依靠的处境，贺星池并不想笑话他，反而想要尽量给予他慰藉。于是他搂紧谭麦，用手掌在他后背一下一下地拍抚，道：“像这样么？”

    谭麦喉头一酸，仿佛真回到了小时候，回到被哥哥抱在怀里哄着睡觉的日子。他用脑袋在贺星池怀里蹭了蹭，轻声道：“谢谢你，你这人真好。”

    贺星池哼了一声：“我男朋友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那你别让他知道，他会介意的。”

    贺星池却道：“早八百年就分干净了，现在没有人会介意了。”

    谭麦想了想，说：“你看起来是个花花公子。”

    “哈？”贺星池大感冤枉，“为什么会这样想？”

    “不知道，反正看起来就……我以前见过一些花心的男生，气质跟你很像。”

    大概是因为贺星池这人平时总吊儿郎当，还整天笑嘻嘻的，除了工作外都没个正形，多少显得有些轻浮了，连带着让人觉得他在对待感情时也不会多么专心，再加上长相出挑，确实也符合花花公子的惯有印象。但他当然要为自己正名，说道：“我老实人好吧，活到这把岁数也只交往过三个对象。”

    谭麦却说：“三个还少吗？”价值观显然冲突了。

    “那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贺星池辩解道，“名义上是三个，但真要算起来其实也就一个吧。”

    “哦？”谭麦终于展现出了一点好奇。

    “第一个是高中的时候了，跟我们班学习委员。当时我俩坐同桌，有一天他传小纸条对我说暗恋我好久了。我看他挺可爱的，心也有点痒痒，就答应跟他好了。结果偷偷摸摸地谈了几天，他突然又跟我说同性恋是不对的，尤其现在要以学习为重，跑去跟老师要求换座位，拍拍屁股就把我甩了。从开始到结束也就不到半个月，手都没牵过几次。”

    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确实令人迷惑，谭麦道：“好像那种惩罚游戏，输了的要来跟你告白，告白完就跑了。”

    “谁知道他，莫名其妙的。”贺星池继续追忆，“后来进了大学又交了一个。当时我俩军训在一个方队里，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他是艺术系的，人长得漂漂亮亮，其实脾气超火爆。当年我脾气也不怎么好，我俩三天两头吵架，吵急了还会打起来，打着打着就分手了。”

    多少也有些一言难尽，谭麦迟疑地说：“……互相家暴？”

    贺星池马不停蹄又讲起了最后一任：“后来读研时，有个师兄追我。其实一开始我对他没感觉，但架不住他对我实在是好，天天嘘寒问暖、送这送那的，可以说是条舔狗了。我就想要不试试吧，结果处了一阵子，在我也开始对他上心的时候，发现他正在跟女人相亲。”

    连谭麦都忍不住产生同情了，总结道：“你运气确实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贺星池在黑暗中自嘲地笑笑。那个一开始极尽殷勤的师兄，在相亲败露后又换了怎样一副懦弱而恶毒的嘴脸，搞出了一场多么腥风血雨的风波，害得自己被赶出家门。在现在这个本就足够沉重的时刻，他不想多说。

    从大二到研三，他又是因为谁而空窗了整整五年，这也是个不打算坦白的秘密。

    贺星池把话题转到了谭麦身上：“也别光说我了，你小子呢？我看你长得盘靓条顺的，在学校里应该挺受女同学欢迎吧？”

    “也没有。”谭麦诚实地说，“她们会对我客气友善一点，更多的就没有了。”

    贺星池心想多半是被你那张生人勿进的冷脸唬退的吧，又问：“那你也没正经交过女朋友？”

    “没有，以前忙着读书，上了大学后周围女生也不多，而且谈恋爱得花不少钱。”谭麦说，“还是等工作之后再考虑吧，我不想再给哥哥增加负担。”

    贺星池一时无语，心道干脆你们兄弟俩过一辈子得了。但转念一想，但若是站在哥哥的角度来看，倒是会很欣慰弟弟能这么懂事，甚至懂事得有点让人心疼了。他道：“你哥哥确实不容易，以后好好报答他。”

    两个人聊了些轻松的话题，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了不少。他们所处的空间窄小逼仄，空气流通不太顺畅，浓度过高的二氧化碳难免让脑袋陷入缺氧的昏沉。加上白天踏勘本就疲惫，刚才精神高度紧张又十分耗费心神，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后半夜，两个人实在是支持不住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陷入了不安稳的睡眠中。

    砖石硌得身上到处都疼，还不能变换姿势，贺星池身体的左边一侧都快被压麻了。他睡得朦朦胧胧、断断续续，心里一直记挂着可能到来的余震，光怪陆离的梦接连不停，身上时不时会抽搐一下，又马上惊醒过来。他从未睡得这么疲惫过，那不是自然的睡眠，而是身体熬到极限后不得不进行的精力补给。

    再一次醒来时，他感觉到了微弱的亮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梦醒的错觉。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废墟之下，似乎有了光的迹象。

    夏至刚过，白昼来得漫长，日出比他所预想的更早到来。天开始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