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3） (第1/3页)

    有时候我觉得父亲看起来很让人厌烦，但有时候又是那么美。当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有点恶心。令人厌烦通常是有原因的，可觉得美是没有原因的。开初二家长会的时候，我拿着奖状站在讲台上，看见乔霖有点混血的绿眼睛正微微笑着。也许是教室的灯光太亮，也许是很多年没有男人来参加过我的家长会了，那一瞬间，我恨不得把一切都献给他。如果放到现在，我多半会在回家后就冲上去吻他。那时候，我仍然对父亲怀有复杂的态度，但其实只要把话说明白了，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我不太清楚乔霖具体的工作是什么，但他的工作和他的爱好之间没什么关系，把爱好当成工作就很难吃上饭，可是用工作来供养爱好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虽然待在大城市里，但有些艺术展只会在特大一线城市中有，他们用飞机把卢浮宫里的展品运到中国，我们班里都没几个人把卢浮宫是什么搞明白，更别说真正地亲眼目睹。乔霖喜欢诗歌，喜欢文学，喜欢艺术，他把那些作品视作恋人，只要他有空，就会兴致勃勃地坐火车去看。我一般懒得出门，更别说一些我并不感兴趣的展览题材。

    也就是一年前吧，在乔霖准备出门赶火车的前十五分钟，正躺在沙发上的我改变了主意。说实话，我不在乎那天是什么展览，也不知道乔霖要去哪座城市，但我突然想知道乔霖看展览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说，我也想去。他有点诧异，说，可以，十分钟内穿好衣服。

    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出门，坐公交，到火车站。我心里面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买不到票，我立马回家，就当出来散心了。但乔霖说让我等他一会，他会买到的。

    他很能笃定能买到当天的火车票，似乎冥冥之中有几分神力在撮合我和我的父亲，他也确实帮我买到了。我和父亲坐在候车厅里，看见去往北京的列车即将进站，乔霖和我说，这次展出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原作，等到展览结束，想去哪个地方玩？

    我不知道北京有什么好玩的，我说，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

    他想了想，说，他听说这几天在潘家园有个玩具展，不知道有没有结束——你感不感兴趣？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说：太好了，爸爸，我想去看看。

    我们如期来到了文艺复兴主题美术展，里面有很多人，熙熙攘攘地乱作一团。我能看出来其中的三分之一是在附近念书的大学生，他们背着帆布双肩包，眼睛里面怀着憧憬与热情。大家都在聊天，还有人拿着素描本和马扎，坐在对面画画。我想其中的一部分人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到北京，亲眼目睹只有美术课本上才能看到的画儿。这里显然要比少年宫更具有艺术气息，在少年宫精装画册中的那些画此时跃然于眼前，每个笔触里面都有画家们的思考，像是一场跨越数百年的对话。

    这些画无疑是极其伟大的，我当然也能从表面上看出它们是如此逼真、如此优雅，或者是在看见的一瞬间能让人惊呼：我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这画！——但也仅此而已。我和父亲从入场的时候就各干各的，比起名画，我更愿意听那些大学生聊天或者看他们画画。我开始觉得无聊了，在那么多人里面，我仍能一下子看见父亲高挑的背影，他站在一副小画的面前看得很入迷，没有听见我轻轻地呼唤他的声音，直到我走到他身后拽他的袖子，这才转过头来看我。

    我说，爸爸，你为什么一直站着不动，这画儿好在哪里呢？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幅画，他说：“这是达芬奇的《头发飘逸的女子》。我们无缘于《蒙娜丽莎》《抱银貂的女子》等最知名的作品，他们没法出境展览。可是当我亲眼看到这幅画时……她是多么动人呀。思衡，你看她被细腻的手法层层晕染的柔和的面庞，还有及其精确又概括性的结构，都表达出一种对美极致的追求。面部的完成度相当高，可是其他部位却一笔带过，这是画家刻意为之。在微微勾起的口缝之间藏着‘达芬奇式’的神秘，她看起来多么像达芬奇曾经绘制过的圣母形象，也是这样忧郁又慈爱、庄重又优雅。”父亲叹了一口气，把达芬奇称作为“一名追求美的学者、一位爱真理的奇才”。

    我们的身后有几个人也想挤到前面去、仔细地端详这幅画，于是我和父亲识趣地闪到了一边，他不再说画中的女子有多么神秘、多么宁静了，而是走出了这片区域。隔壁展厅的一面墙上投着影片，上面正在介绍中世纪的社会环境，从政治、经济等多方面分析了文艺复兴的产生原因。

    父亲突然在我身边说：“我想到了一首诗：‘这里是眼泪的发源地，是黑暗的地狱，是充满欺骗的场所。在这里，善良被扼杀，凶恶却在成长，这里是人们死前的黑夜和地狱，难道上帝不惩治你？’彼特拉克意识到了教会黑暗腐朽的一面，他带着爱意与恨意这样说道。而我们最为熟知的、彼特拉克的代表作《歌集》中，塑造了一位幻想中的完美女性劳拉，我们看见了诗人对爱情的讴歌，还有对爱而不得的痛苦的极致缠绵——你还记得但丁吗？我上次看见你在图书馆里借了《神曲》，但实际上我们家有这本书。他同样有着自己的爱人：贝雅特丽齐。但丁对贝雅特丽齐的爱是一种纯洁又神圣的爱。早在古希腊的城邦里，就有一批‘爱智慧’、‘爱智者’的人，但丁爱自己的缪斯女神，其实也是希望人们用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