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的回忆之三 (第1/1页)

    夏天总是有一股挥斥不去的闷热感萦绕心头，文夕本来也深感如此，可是当他看到那具陌生又熟悉的尸体时，烦躁的心如冰刺骨。

    “都让开！不要围观！”

    年轻的辅导员站在宿舍床边，涂抹着口红的唇瓣不住颤抖，精致的眉头带着惊惧和难以置信紧紧皱成一团。

    四人宿舍505中，从里到外围着许多男生，将这本来略显空旷的室内填补得水泄不通，楼道外是沸沸扬扬的讨论声，隐约能捕捉到一些字眼：自杀和安眠药。

    这间宿舍不是标准的上床下桌，床和桌子是独立的，此刻靠近门边的下铺，端正地躺着一个面色发青的人，双目微阖，就像睡着了一般。

    文夕抖着双手，无知无觉将十指插进自己发中，通红的双眼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怎么可能……

    服用安眠药自杀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这副样子！

    冰凉的血液逆流而上，文夕脸上的肌rou颤动，潮热的汗水顺着脖颈淌进衣领里。

    “……”

    死了……？

    对，死了，很平静，很安详。

    文夕用力摇头。

    不！……根本没有人告诉他们，服用安眠药自杀的人有多痛苦！

    药物会使他的肠胃绞作一团，大量胃液和消化液全都逆流而上，刺激黏膜进入肺里，呼吸困难，不断咳呛，痛苦会使他面目扭曲地死去！

    假象！

    全是骗人的！

    文夕再也控制不住嘶喊出声，绝望的呐喊宛如平地惊雷回荡在一片寂静的医院一楼大厅。

    四周无论家属还是病人都纷纷侧目，看见那独自抱头缩在角落里的人大汗淋漓神志恍惚，无神的眼珠就像瞎掉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前台的护士伤感地抿起了嘴，淡眉轻蹙，快步走到那人面前，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语气轻柔：“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文夕僵硬的眼珠转了转，只知道身边来了个人，便呆愣地跟随她来到大厅外面的院子里。

    阳光明媚，中间一颗苍大粗壮的老树默然矗立，周围用瓷砖围成一个圆圈，有几张长木椅摆放一旁。

    护士小姐牵着他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大树探出的茂密枝叶，偏头对着身旁人露出勉励性的微笑，“我听说了，你一定很难过，但……生活总要继续。”

    文夕表情茫然，和她对视，嗓音沙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护士小姐的脸带上一丝心疼。

    文夕张了张嘴，“……为什么要自杀？”

    护士小姐轻声叹息，思索一番道：“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承受不住的压力吧，想不开的话就……”

    她看着身旁人发直的双眼，就知道对方没在听了，担忧地抬手握住对方汗湿的手掌，紧紧抓了抓，看着他的视线缓慢移动到他们交握的双手上，护士小姐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希望肢体接触能给你面对绝望的勇气。”

    ……勇气？

    难道……他在害怕吗？

    不，他只是不相信，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自杀，究竟为什么？

    他不断追问自己，将过往的回忆统统翻倒出来，企图找出任何哪怕微不足道的蛛丝马迹，一定有的……一定有的……

    家庭和睦美满，成绩优秀，生活稳定，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哪里会出现问题！

    精神濒临崩溃的文夕再度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全身肌rou宛如风烛残年般在他身体里不堪重负地嘎吱作响。

    他不记得那天是怎样回了家，怎样躺在床上，怎样不吃不喝过了一天一夜，怎样顶着肿胀的双眼看向推门而入的申十。

    “……没事了。”

    申十打开灯，将手中的盒饭放在床头柜上，默然坐在文夕身旁。

    就这样静坐了几分钟，申十起身打开那碗热粥，拿起塑料勺子舀出一勺，递到文夕嘴边，“吃吧。”

    双眼被粥碗蒸腾而上的热气熏着，竟是格外的舒服，他转动僵硬发酸的脖颈张口吞掉那口粥。

    温热的流体顺着食管下滑，寂然良久的肚子突然“咕咕”大叫，文夕只顿了一瞬，就迅速抢过粥和勺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不出三分钟那些粥竟已全数进肚了。

    申十接过空碗，放回原位，一时与文夕相顾无言。

    “你……还好吗？”

    文夕抬头，双眼死死盯住申十，再次问出那个问题：“他为什么自杀？”

    申十与他对视，渐渐地，他眉头蹙起，语气迟疑不决：“你的眼神……你在怀疑我？……”

    文夕扯唇一笑，大声吼道：“我问你为什么！？”

    看着对方如此神态，申十喉头一梗，胸腔又闷又涨，无意识点头，强压怒气：“你情绪不对，我发誓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可能？！他那样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端端正正死了，谁相信！”文夕从床上弹起，反复在狭小的室内踱步，步伐又急又燥。

    突然，他转过身，冲到申十面前，揪着申十的衣领，满脸煞气地吼道：“是不是你去给他说了，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文夕！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过往的委屈翻江倒海般冲进申十的四肢百骸，他只觉心痛无比，世上怎会有这般无情的人！不，他所有的情尽数给了姚段！

    申十用力挣开对方的禁锢，眼中噙泪，声泪俱下：“我如何对你你感受不到吗，我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你呢？喜欢这个喜欢那个，你还怀疑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想我！你凭什么？！”

    连珠炮般喊出口，他却是后悔了。申十强迫自己冷静，放低音量：“……文夕，我不会骗你，我和姚段之间的接触屈指可数，我也从来没提过任何有关你我的事——”

    “不，”文夕出声打断他，猛然摇头，“他那么聪明，一定是看出来了，对，是这样……”

    忽然，脑中闪过两个大字，宛如钢针直直刺进文夕的心脏。

    ——“希望肢体接触能给你面对绝望的勇气。”

    ——“勇气。”

    原来……他是个懦夫。

    是他害死了姚段，是他优柔寡断，不清不楚的态度害死了姚段，是他……

    暴涨的情绪犹如退潮缩回沙滩，文夕像是被剔了骨头，全身瘫软倒在地上。

    原来……他才是罪魁祸首。

    剧烈的冲击和怒火蒙蔽了他的双眼，竟然让他忘记和姚段接触最多的人是他自己，他一次次的推拒，心不在蔫，都是害死姚段的证据。

    他不愿意面对血淋淋的真相，甚至去怪罪毫不相干的人，他到底……在干些什么……

    对……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