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谁为君子 (第1/1页)

    顾钰自是不知我来，听玉闵衍说，他醉在官娘子怀里，连我一日未归都不知晓。

    竖日回府，小厮提起，他这才想起身旁有个我。

    他跑来看我，见我蔫蔫躺在榻上，便向我告罪，说他一晌贪欢，让我染了风寒。

    我尚不知阿牛和他是否有关，偏生他与长兄亲近，我心中厌烦顾钰，不免侧过身去。

    他在榻边等了许久，与我说他错了，以后决不再犯，还说他是真心与我相交。

    我心知他在马车中所说并不作数，顾钰乃王公贵族，不过将我当做新奇玩意儿，没几日便弃了，若不是玉闵衍跑去寻我，我如今怕是身败名裂，已成京中笑柄。

    我闭目不言，不想看他，他在我耳旁念叨许久，话语中带着央求。

    他说，“小安，本王在香楼歇得早，原以为点翠会伺候好你，是本王疏忽，本王是真心想让你舒坦的。”

    我又想起那官娘子在我身上乱摸，我躲不开，衣衫也沾了脂粉气，当下气急，将药碗砸到顾钰脚下。

    他跳脚躲开，愣住看我，哭丧着脸说，“小安，我知你心中有怒，不愿看到我，我回去便好，你莫要生气，小心伤了手。”

    说话间凤眼拉下来，竟像受委屈一般，眸中神气少了许多。

    我想顾钰一方郡王，京中世家子弟皆可为友，作何死乞白赖，要捏着我不放。

    想到他掌心弯疤，我又不免叹息，北地物广地博，王孙不拘小节，他想是常去香楼名属，纵欲享乐，以为帝京子弟人人这般，也像他一样。

    我复又转向他，他将手心伸过来，蹲在我榻前，凤眸聚精会神盯着我瞧。

    我便在他手心写道，我说，顾钰，我身子弱，房中常有淤秽，你是北疆郡王，自在天地惯了，不宜与我太近。

    再者，你所通晓之物，我却厌之极深，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去那青楼楚馆，莫要再拉上我了。

    他想是未料到我竟会撵他，将我的手握在掌中，说，“小安不想去，那便不去了，你我同在帝京，又何来所求不同，本王不去香楼，小安别不理我。”

    我方知他书读得比我还差，有心让苏文棠来教他，又觉他这副样子，着实不像能读懂书。

    身上鞭痕未消，多处泛着麻疼，我挣不出手，便由他握着。

    他便又说帝京无趣，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马都无处去跑，他在府上无事可干，便想去香楼里找乐子。

    还说帝京的官窑子就是不一样，美人都比别处好。

    我亦听得无甚趣味，想让他住口，偏生他是个自说话的，我便从枕下拿出清心经来读，阮子都曾赠于我，说明心静气，可愈顽疾。

    顾钰便又蹭到我身旁，占着我的半处地方，侧卧在榻上，招惹我说。

    “书有什么可看，我父王说了，书生气短，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

    我便用书挡住他的脸，将他向后推去。

    他两手摊开，讨扰说道，“小安莫要生气，是本王多言。”

    说罢还将我的手腕握住，对我笑道，“小安最好了。”

    他说这话眉心微微抬起，飐艳风光尽在眸中，意气风发，竟让我想起阿牛。

    阿牛少时也曾这般无拘无束。

    门府条规不入他眼，寻常小厮整日低着头，怕冒犯主人，被赶出府去，偏生阿牛喜欢仰头笑。

    他常与我说，大丈夫不肯折腰，若是折腰，定也是为了心怜之人。

    他于床底之间将我当成玩物，心怜之人，怕也不会是我。

    我正心内戚戚然，不想顾钰忽然靠近，他面相俊美贵气，是王孙该有的长相，与阿牛相差甚远。

    他瞧着我的眼，说我心不在焉，连他说话都未曾听。

    我便摇头，说我没有。

    他不甚高兴压着唇，说再过不久便是年节，还说每逢这时，老王爷都会赐刀给他。

    我是未有刀送他，偏生他又可怜巴巴看着我。

    他说，“小安，你送洵安兔儿灯，与我也折一只可好，本王想要老虎灯，挂在院中，就像见到小安一般。”

    我心知他又在拿乔，我又不是老虎，他眼热长兄的灯，又嫌兔子太过小气。

    我便说我不会做，灯是常钺做的，他不信，与我闹做一团，挠着我身上的痒rou，偏生我病中还未养好，推他不得，竟让他欺于我身。

    他将我压在身下，想是也觉这等姿势不甚妥当，腕间动作止住，望着我的眼，脖颈渐渐飘起浮红。

    我原想他会起身，却未料他忽然低下头，唇与我相近，气息交错，面都贴到面上。

    他眼也不眨，痴言对着我。

    他说，“小安，你真好看。”

    说着低下头，竟像是要咬我，我正慌忙想要推他，便听身旁传来一道愠声。

    “你们在做什么。”

    顾钰从我身上惊起，我亦侧目看去，便见苏文棠站在几步外，他想是刚从宫中回来，身上官袍未脱，凉意染在眉间，身上尚有寒雾未化。

    见顾钰还跨在我腿上，他额角似有青筋突起，月眸微沉，面上像是阴云密布，高举两袖在身前。

    他对顾钰行朝礼，高声说道。

    “殿下初来京中，臣本不欲言错，但王臣有别，礼数有教，殿下此举甚为不妥，臣掌书册礼章，又为公子老师，殿下若将市井之气带于府中，丞相知晓，怕会伤了君臣和气。”

    顾钰听着点头，从我身上爬起来，低头穿着靴，不甚在意对苏文棠道。

    “先生说了这么多，本王一个字都听不懂，罢了罢了，想是先生不愿我与小安相交，怕我带坏小安。”

    他从我榻上起身，随意拍着衣衫，弯唇看向苏文棠。

    他说，“本王见识短，先生说我市井之相，可这官僚府邸，表面上富丽堂皇，像是嵌了金的笼子，将人闷在此处，一言一行都要规矩，稍有差错便要听教，我与小安出府，见他时时刻刻看着外头，便觉他好生可怜。”

    苏文棠衣袖不动，眼中寒意愈深，他望向顾钰，面上未有变化，薄唇轻启道。

    “殿下说笑了，公子身在京中，早就看遍朝中富贵，行正坐端，亦为君子本分，北疆路远，殿下不曾来过帝京，想必乱花迷了眼，池鱼不想出水，便说活水将鱼缚住。”

    顾钰止住面上笑意，苏文棠却直起身，他将自己两袖展至腰侧，容颜好似邀月，一身贺红绣纹，更显唇朱发妖。

    他对顾钰道，“北疆地界虽好，殿下却在京中流连，可想此处富贵迷眼，人人皆想入笼一望，殿下所读诗书甚少，道理不懂，更要一步一思，否则惹来杀身之祸，怕是北疆路途遥远，亲兵不能及。”

    顾钰面色一僵，沉不住气似的，掌心攥紧又松开，到最后，竟是只身不言，大步推门而去。

    我在榻上轻笑，苏文棠将房门轻轻关上，转过身来看我。

    他将我揽抱在怀，如玉般的手指将我身上衣衫理好，见我抬眼看他，便含笑点在我鼻尖。

    我看到他眼眸眯起，像是得了趣的狐狸一般，眼尾婉转曵着红，笑对我说。

    “市井蛮夷，也敢坐于汝安之上，先生帮你赶跑他，汝安要作何回答。”

    自那夜回来，我在院中昏睡两日，醒来便看到是他，他日日守在我榻前，见我神色清明，便说诸事已然办妥，叫我无需担忧。

    我未见过苏文棠如此和颜悦色，偏生他方才对论，又将顾钰说的哑口无言。

    我便笑说，先生是汝安的真君子。

    他倾身吻住我，将我话语堵在口中，却也不曾用力，只是轻扶着我的腰。

    我听到他在我的耳边轻叹。

    他说，“忍辱不偷生，汝安才是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