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此局换我（宫变五） (第2/2页)

他硬拉至腰侧，摸到锐利的匕首。

    我愣在原地，对上爹爹漆黑如墨的眼，他眸中并无不忍，只是隐隐蹙起眉峰。

    我知我又让他失望了，指尖僵立不能往前，只能不停说着不要。

    苏文棠上前欲要帮我，说，“老师，此举文棠来便好，无需家主来做。”

    爹爹便弯唇一笑，面无表情看着苏文棠，说，“怎么，当日杀你棠家满门，如今便要来报仇了。”

    苏文棠眉间怔怔，听闻此言微垂下头，默念，“不是。”

    爹爹最后看了他一眼，未再说其他，只是吩咐，“殿外已由齐三准备好，你退下吧，等安儿出来，带他去和闵衍会和，岷州有人等着你们。”

    苏文棠指尖微动看向我，眸中任有迟疑，却在爹爹暗沉的目光下，只能起身向后退去。

    殿中没有他在，我便觉得更冷了。

    爹爹未再催促，只是平静看着我，他衣袍上的血越来越多，我想到四哥，想到秦姨娘，想到府上所有人。

    我说爹爹，为什么。

    我想问为何要让我来做这般残忍的事，他是我的爹爹，相府不在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爹爹便轻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一颗乳白糖丸，喂到我唇畔，让我吃下去。

    “若一早选了出城，便有人送你去域外，西域有我安排的客商，能够保你一世富贵。”

    他眉眼淡然，冰冷的手指摸着我的脸，苦笑道，“你啊，真是谁都不像，这般爱哭，心里又总是藏不住事，我穆清滟一世黑心肠，如何养出你这样的傻孩子。”

    我低声呜咽，握紧爹爹的手。

    便听他笑道，“你幼时我带你去通州，老师瞧着你的眉眼，说你与我不同，看着颇为顺眼，是个当纯臣的好材料，我不敢托大教导你，便选了数代清廉的棠家。”

    “我知文棠心有怨愤，他存着死志，只觉我欲借口阻他，他曾与我说，罪臣血脉，配不上你。”

    爹爹说到这里眸光温软看向我，说，“可我知晓我的安儿，最是能善人心。”

    我哭着抱住他，爹爹便轻拍我的背，说，“时辰不早了，你送爹爹最后一程，他日若要怨恨，便怨爹爹狠心，我将仅存部署尽数留给你，齐三会带你去往岷州，内府监与文棠二人皆可用，还有常钺。”

    我听到这许久不见的名讳睁大眼，爹爹却用指腹擦去我的泪水。

    说，“府上教你四人，皆有死契在身，拜师奉茶便是蛊虫入口，我将常钺放于北疆，此乃一步活棋，如何使用，全凭你心。”

    “再者。”爹爹轻咳，似是笑了笑，“我愧对洵安生父，锦盛生性良善，并无罪责，我当年为保清漓杀他，曾发誓不会取洵安性命。”

    我想起长兄往昔对我所做，忍不住扣紧指弯。

    却不想爹爹仿佛早就看穿我，说，“如今恩怨已了，他若不尊兄弟情谊，你可随意处置，无需顾及文瑒王血脉，你是我穆家的孩子，在我穆清滟名下，与他文瑒王府，并无任何干系。”

    我未料到爹爹会如此决断，满心只剩愧疚。

    小巧纤薄的匕首递到我面前，我听到爹爹在我耳畔轻声说，“我知吾儿诚善，最是狠不下心，洵安身上，亦有蛊毒。”

    我惊愕抬起头，便见爹爹淡笑，“我亦有私心，药引掺入粥汤，命你饮了数年，蛊契已成，再无可解。”

    说着望向远处只有零星火意的宫灯，眸光柔软，竟像是晚棠盛开。

    我听到爹爹渐弱的声音。

    “为人父母，总想麟儿能够安稳喜乐，死契无药可治，你若身死，他几人皆要陪同。”

    我竟不知万般筹划皆是为我，儿时只觉糖梨粥太苦，心想有朝一日若能不喝，该有多好。

    情急之下嗓音微动，竟如桎梏破开，我惶然无措摸向喉咙，便听爹爹道，“日后能说话，更要谨言慎行，你言语藏不住话锋，莫要留人口舌。”

    他长睫轻闪，一如那日红墙树下看我。

    眼尾焕起漫不经心的笑，目中却有泪意闪动。

    新衣染血提剑朝我走过来，那时我在想什么，大概是想爹爹看上去痛快极了，为何又这般心伤。

    带血的剑尖指过来，我也不知为何，便说，“爹爹，不要哭。”

    他手中的剑忽而掉落在地，泪眼溃不成军。

    是啊，我记起来了，那日红墙树下，清衫薄影跪在我身前，靠着我瘦小的肩膀，他哭得泣不成声。

    宫室堂皇与红树下的残红重叠，我听到爹爹说。

    “快些吧，再晚，便赶不上了。”

    殿中静谧，不知过了多久，宫灯燃起无数热浪，我满手鲜血，将匕首入鞘安置怀中。

    玺书已被我完整取下，鸾榻上身影气息渐弱，我浑身麻木，跪地拜下去，此一拜，是跪我大渊丞相，亦是跪我穆汝安亲父。

    爹爹未曾予我至亲血脉，却养我至今。

    他将一切毫无保留交给我，在我心中，他便是我穆汝安此生唯一的父亲。

    身后火浪卷起，我在灰烟中踏步而出，满身忠血是我父兄，我未再哭泣，我尊我父教诲，不再轻易软弱。

    苏文棠与常伴爹爹身旁的雾影迎向我，似是被我满身污血惊到，他二人都未说话。

    我低咳两声，唇角尚有斑驳血迹，张口音色嘶哑，乃是常年不曾开口所致。

    我说，“去城外，我知密道所在，去与闵衍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