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1/2页)

    干呕声连连，吵醒于增懳。

    在昏暗中睁眼，他有气无力地抬胳膊碰了碰自己头顶，触到片纱布。

    想站起身，结果头昏脑胀，脚下虚浮，险些滑倒。

    濮阳皧闻声推门而入，抬手点亮灯，就见得他狼狈地拄着床头。

    她啧啧称奇：“那小白眼狼细胳膊细腿的，能把你打成这样？”

    于增懳耐着眩晕，干巴巴地反驳：“……不是白眼狼。”

    他缓过劲来，定睛一看，明了自己身处那套海景房，当即有了遁逃的冲动。

    但他不能。

    濮阳皧还没显怀，却总归是个孕妇。他要是为难何亓的遗孀，就太不是人了。

    他于是肩膀抵着墙蹭到阳台，隔着铁栏杆眺望夜空下呼啸着起起落落的海。浪花拍打堤岸的声响循环往复，比瀑布声悦耳。

    指间夹着根未燃着的烟，他想了想，别在耳后。

    他没问濮阳皧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横竖是康玌不忍看着自己死。他只关心那辆摩托的去向，他可不想康玌嗑药嗑嗨了上路最后横死街头。

    濮阳皧满脸不解地反问，你不是自己骑那破驴来的？还大半夜打爆我电话呢。

    于增懳噌地夺门而出，按电梯下到地库。

    停摩托的区域要走一段，脚步声回荡着扰人心烦。

    不出所料，他看到自家停车位上是辆满是泥点子的摩托。原先这里停着他最爱的重型机车，天气好的傍晚他俩会骑去海滩兜风。

    他心头涌上一丝悔意，倒不是因为把钥匙随意地留在机车上，而是康玌抱怨两天就放过他，没逼他考出驾照。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康玌惜命些，把车拿去卖了，换钱买毒品也好，就是千万别骑着机车自寻短见。

    于增懳掀开后座托储物包，意外地看见那双肩包原封不动地躺在里面。他拎出背包，重量喜人。

    前前后后检查一番，只少了双放前框里的鹿皮手套。

    附近卖尖货的点没几个，康玌的嘴早就被濮阳皧养刁了，料他至多拿次档的应付一晚。

    自打康玌哭着求何亓放过于增懳之后，于增懳再没直接接触过这些。要不是濮阳皧指点，这街头的新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于增懳挑了两个看起来干净些的蹲点，他估摸那些个脏得像下水道的地儿，康玌就是疯透了也不会去。

    他用顶贝雷帽盖住头顶纱布，戴黑色的口罩，穿条挂着明晃晃装饰链条的紧身皮裤，上身搭件白色工字背心，外批宽松皮衣。这样站在一众掉裆恨不得掉到地上去的“潮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于增懳草草抓一把碍事的头发，两下子在脑后扎起个团子。十指交错，拉伸得噼里啪啦，然后从皮衣兜里掏出副扑克，开了个简易的赌局。

    他那一双手，指节粗大但灵活，普通的纸牌在他手中像是被施展了魔法，都成了听话的演员。

    表演精彩纷呈，看官怎么着也得出点票钱。

    放于增懳十五六岁那光景，他可以把整个暗巷的人吸引来凑他跟前，一个二个心甘情愿被他哄得团团转。他很会炒气氛，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利，什么时候该收网，总是在那群不长记性的蠢货一掷千金之后潇洒离场。

    今昔非往昔，他要是敢在别人地盘上撒野，那就纯属欠揍。

    那些放哨的在他面前徘徊几巡，向他甩眼刀轰人。于增懳全然不理会。

    他就像是个义务劳动的财产重新分配器，把钞票从脑子不好使的人钱包里掏出来，再塞进运气好的人兜里。

    ——他不觉得在场任何人可以被称为“聪明”，毕竟在赌博和毒品上挥霍的家伙在他看来都是无可救药的。

    于增懳轮流在两个交头点隔日开张，渐渐放哨的也参与“皮裤哥赌局”，妄图成为当夜的幸运星。

    直到某夜，他在距离海景房较近的那处，遇到了某个手戴鹿皮手套的人。

    指尖的演员集体失控，哗啦啦散落一地。他说作为赔偿，刚才那局算买方胜。

    于增懳有些手忙脚乱地弯腰捡拾，掩去那三张翻开就足以让他盆满钵满的纸牌。

    有些纸牌沾染了污迹，他便早早收摊。

    好不容易豪赢一把的人正在兴头上，纷纷挑衅，话里话外都盼着他再来送钱。

    他们没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遇见皮裤哥。

    因为皮裤哥赌赢了。

    隔着肥大而不合适的手套，钱好像不是钱，只是等着被浪费的纸张。

    康玌拿了于增懳给的钱便走。

    他没有去分销人那买点他赖以生存的黄金粉末，他径直地、头也不回地、盲目地走。

    大抵是走了很远，走到有路灯的沥青路上，橘黄的光洒在他身上，影子追逐他超越他再在他眼前消失。

    他知道于增懳肯定跟着他，但他没力气跑了。

    或许戴着手套递钱的那刻，他就开始期待被于增懳逮着。

    他们两个不说话，就一直走，走到浪潮翻涌的声音越来越响，走到腥咸潮湿的气息越来越浓。

    路灯逐渐铺不到他们脚下的路，换做月光照亮堤岸的礁石。

    康玌负气似的，走路不看脚下，转眼就像是要跌倒。

    他身后于增懳本能地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却又止住。

    康玌晃了晃身形，还是站稳了。他回过头来，眼里的泪光若隐若现，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于增懳额上青筋暴起，他上前一步猛地掐住康玌脖子，惯性带着两人重重摔在礁石上。

    后脑勺被这样一磕，康玌涕泗直流。他抬眼瞧见于增懳的脸近在咫尺，背着光，但能看到这男人眼里泛着危险的光。

    他于是不管不顾地扯下于增懳口罩，胳膊揽在人后颈，压低于增懳的脑袋，献祭似的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