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姻缘 (第1/1页)

    “去上柱香，阿珑。”

    阴恻恻的灰影漠然地罩下来，蜡焰像个三角形的小黄旗，晃呀晃，在高高的案台上。姚珑从神龛底的抽屉中抽拿了三柱银漆褐顶香，看见了一旁被红绳捆住的金纸，不觉愣住。姚玲紧随其后，也进了大堂，除了方才的叮嘱，她接着对手机说：

    “对......我已经带他到老宅了。放心吧，人好好的没什么事......就这样，母亲您注意身体，挂了。”

    香炉里已然是层层叠叠的鬼影子般的灰烬——姚珑穿着西装别着红花离开时是这样，如今一身惨白回来时也是这样，那弯弯延延总也耷拉着的香火，他以往点的，仿佛就是个笑话，和他迄今为止的遭遇一样。姚珑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座上的观音像，娴熟地按打火机，“啪”一声，点好那三柱香，毕恭毕敬地插入被炉灰掩埋的白米。

    说来也奇，只见星点大的火熔竟逐渐扩大，变成一截灿金色的细灯，硬挺着，散发出浓郁的香烟。

    他出神地凝视着那一截火熔，抬起指头恍然碰上去，被烫的缩回来，长睫颤了颤，心头也仿佛被从右手的痣中涌现的炙热岩浆浇了一遍，痛得发痒。

    姚玲招呼着他上楼，长辈们都在二楼的客厅等着。

    客厅门前的招财树，叶森森，还是那么熟悉。姚珑推开沉重的柏木门，就见威武的关公像瞪着他，顶上是一横匾“招财进宝”。

    “二舅父，我们来迟了。”姚玲拉着人跟满厅的长辈一一问好，但独独对为首的方脸苦相男人格外尊重。男人哼哧几声，也不想计较，草草让人坐下。其他七七八八的人，姚玲也个个不拉地打了招呼，三舅父四舅母大姨母二姨母五姨父六表婶......有些叫不上的，想来在族里也没什么存在感，便不理了。

    这大家子人，像挤在颗大榕树上的生灵，有美鸟灵蛇，当然也有妖魔鬼怪，盘根错节在一块，想剥离开也难。

    最爱捕风捉影的大姨母牙尖嘴利，道：“你们去了医院，结果怎么样了？”

    明摆着，是要问伤情鉴定的事。

    姚珑懒得回答。他从小就看这些亲戚不顺眼，亲戚也讨厌他。他自顾自地摆弄肩上的头发，眼低低的不知想些什么。二舅父看他，他就看回去，把老头气的够呛。

    另一边，姚玲琢磨了会，笑着说几句客套话，还没说完，二姨母闻着味儿就奚落道：

    “先不提去医院，不还去警局嘛。你说咱们公子怎么这么命苦，不光把好好的金郎婿给克没了，去警局保不齐要把咱们姚家的好名声也给克没啊！”

    好好好，姚珑被jiejie在桌子底下抓住手腕，只能皮笑rou不笑地想着，我要真有这个命一定得先把你们几个克死。

    “够了！”二舅父呵斥道，“在这姚公馆——姚公馆——还像市井小民一样埋怨。小辈中就这一个坤泽，不得宝贝着，还骂人家。”

    二姨母一愣，陪笑着连连称是。

    “哎，都是误会，”姚玲笑说，让菲佣端了水果来，“再说亲家那也没怪阿珑，好说，都好说。”

    五姨父沉着气，插嘴道：“他没遭罪，不代表我们没遭罪。祁锋那当官的老子真是要压死人！再说了，都半个月了......”

    姚珑身为当事人，如同冷雾萦绕的玉瓷瓶，作壁上观。他只觉得好笑——比起他活着回来，这些人大抵更希望他死了。但既然回来了，就得接着被榨出价值。

    “说正事。你带他去见了吧？”

    二舅父对着姚玲说。

    姚玲点点头，略带歉疚地摸了摸弟弟的手背，只留姚珑一头雾水：

    见谁？

    “哎呀，那私生子都没个正名，有这样攀关系的？”

    “没正名才好，免得看不上寡妇。”

    “名声哪有那么重要。容二少是个草包，那高官只要脑子没糊涂，肯定得提拔提拔这个大儿子。可不，他不是已经当上容家私院的院长了吗？”

    几个大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边说边笑。

    姚珑眉心跳了跳，扭头去看jiejie。

    他一踏进这宅门，就感到阵阵窒息感——心灵上的窒息，同样给他的rou体带来了苦痛。这里人喜欢用这宅子的老称呼“公馆”，也固执的反对西方的那一套科学理论，“Alpha”“beta”“Omega”等字眼绝不会被他们说出来，定要遵循祖宗的教训，用迂腐的观念来对待性。

    姚玲叹了口气，无奈地用唇语传达自己的意思。

    “不过这人是个乾元，三十几了也没见和哪家有结亲，似乎连情感记录都没有，该不会……”

    一个婆子神秘兮兮地说。

    顿时，众人哄堂大笑。

    再怎么脾气好，到这也该怒了。姚玲还是笑着，心里却是开始思索收权的事。在这宗族中继承人也不好当啊，本来弟弟分化后放心以为无人争抢了，现在才意识到还有大批的牛鬼蛇神等着被收拾。她咬咬唇，去看姚珑的脸色。

    意外的平淡。

    姚珑只是垂下眼睛，在脑内翻云覆雨。听着刚刚的话，那谜一样的alpha又浮现在他眼前。是的，容逢，英俊迷人且自带绯闻气息，和他一样孤身屹立于风波中。众人议论alpha的出身、目的、所作所为，却无一从那双黑眼睛下发现什么——alpha就像一个齿轮机器，只运作，礼貌又冷漠，不被认为会爱上谁。但这些都是假象，只有他，姚珑，独一无二的，知道那真相。那些带着“性”意味的字句，有关于alpha的，他一听见，下腹就开始隐隐发酸腺体就开始隐隐瘙痒。

    简而言之，祁锋死没死他清楚，容逢举不举他更清楚。

    菲佣布好了晚餐，此次光亮下的暗流涌动就告一段落。方圆桌上摆的是海鲜，螃蟹虾子暂且不提，但鱼，很多很多的鱼——红的黑的煎的煮的.....死的，肚子被一筷子一筷子分了，翻白的眼珠被挖下来给婴儿吃，据说能变聪明；活的，要当场斩头，放干血，放进沸水里烫......到处都是鱼腥味，姚珑忍住想干呕的欲望，愣是连饭都没动，一转头，jiejie已经吃起来了，和旁边的亲戚一起。

    他叫菲佣去客厅里把自己的纸袋拿来。

    姚玲边吃，边玩起了桌沿处的骰子，原本是用来博饼的。六个骰子被捏在手心把玩，转呀转，红点黑点，像某种钱币的影子。

    “姐，给我一个，我也想玩。”姚珑凑上去说。

    姚玲看着他，默默地停下，将骰子放回自己碗边，笑道：“一个怎么玩？你快吃饭吧。”

    火锅的热舞腾空而上，其中的人影也氤氲了，像是人形的异物在扭动。

    二姨母夹了块鱼rou到自己盘里，说：

    “我看这事，还是要早点决定。公子也不小了，吃不了青春饭，越早拿下，对我们越好。”

    他们你一下我一下地张开嘴，巴罗不该干涉的姻缘，连嫁衣上每根丝的价值都要算的清清楚楚。姚珑冷笑着，并不发作，只是悄悄将一个茶杯推到桌子边上，然后——

    啪。

    它碎了。很大声，足以让所有吵杂的声音停下。

    “啊，”罪魁祸首轻轻地感叹，“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菲佣端来纸袋，姚珑在众目睽睽下打开，拿出里面的薯条堂堂正正地摆着桌上十分美丽而优雅地撕开番茄酱。

    姚玲忙用眼神示意他：你哪来的？

    他露出无辜的表情：点外卖啊。

    还没等那一溜老古董发作，姚珑就站起来，宽肩窄腰，不急不慢地扫视了一圈，那在南方人中算突出的身高加上冷艳的脸，颇具压迫感。他说：

    “祁锋头七可能都还没过呢，你们是真不怕遭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