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大艺术家 (第1/2页)

    停工那天是叶舟开车来接我的，我收拾出一小箱衣服跟化妆品，首饰因为都是假货，只挑了几样显眼漂亮的，仅有的一枚真金戒指始终戴在手上。

    凌晨演出结束，依然是由经理请客，去红门楼聚餐。赵杨来晚了，衣服看上去乱糟糟，情绪也很差。他坐在我旁边，却不跟我说一句话，甚至没吃东西。赵杨看起来仍然瘦削，带着贫穷特有的憔悴，但那些穷凶极恶的食欲跟渴望似乎消失了。

    我叫侍应生帮忙剔蟹rou给他，赵杨突然说：“小楚姐，我想吃你开的蟹。”

    对面一阵调侃式的嘘声，所有目光都注视着我跟赵杨，大家都在起哄。

    我不会剔，螃蟹被拆得四分五裂，骨rou依然相连。赵杨一口一口吃，咀嚼，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在吃蟹壳。

    蟹壳橘红色，像海上升起的一颗太阳。太阳被赵杨吞食，逐渐消失，等吃完饭，天却亮起来了。我们最后一次干杯，互相祝福，缘分就到这里止步。江湖海海，后会有期。

    人陆续走空，只剩我跟赵杨。明乐从洗手间补妆出来，整个人香气扑鼻，浓郁鲜亮。他去拉赵杨，邀请这个令他垂涎已久的男孩去隔壁宾馆开房，共度春宵。赵杨不动，不理，看着我，我撇过头，避开他的目光，给叶舟发信息。明乐见状只好拎起皮包独自走了，他要去歌厅，酒吧，俱乐部，去猎诱，去捕捉，去找新的情人。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做那个事情？”赵杨看着明乐的背影问我。

    我想了想，回答他：“因为很真实，爱可以是假的，身体一定是真的。你抱一个人，吻一个人，那都是具象。他没有爱，就要zuoai。”

    赵杨突然拥住我，他恳求我不要动。他抚我的背，我的头发，他在用心感受我的身体。骨骼，温度，以及呼吸。

    赵杨跟我说了什么话，很快，并且极轻，像雨滴，一落地就碎了。他说完便松开手，我当作没听见，跟他说我要走了，朋友就在外面等。赵杨帮我拿衣服跟化妆品，他看着我：“小楚姐，我刚刚抱你，可觉得怀里是空的，所以你说的我还是不明白。”

    我不知道怎么劝他，转身就往门口走，步伐很急。直到上了叶舟的车，我才想起来衣服没拿。回头看，赵杨还站在红门楼下，他捧着我的箱子，里面是我遗留的所有东西。他抱紧了，就像刚刚抱紧我。太阳热烈地照下来，赵杨的身影逐渐模糊缩小，乌黑得像一块铁。

    衣服跟化妆品我没去拿，赵杨借前台的座机打电话给我，我没接到，因为当时正在帮叶舟收拾新家。

    叶舟租了我隔壁的屋子，四十平，连带一个照不到日光的阳台。我坐在沙发上喝汽水，问她明明有钱，干嘛非要住这么烂的地方。

    “安静。”叶舟说，“适合写论文。”

    旧居民楼确实是安静，安静到死气沉沉。大部分年轻住户已经搬离，只剩些迟暮老人。他们常年坐在走廊上，吃快要烂掉的柔软香蕉，因为缺少牙齿，连咀嚼的声音都没有。前面的楼很高，使他们看不到太阳，所以在雀鸟飞过时更加便于观察。他们熟悉一切动物的走向，院子里的狗，流浪的猫，从窨井里出来的四脚蛇。因为他们无所事事，唯一的消遣就是等待死亡。

    叶舟就在这样阴森的静谧里完成了自己的论文，她轻松地长舒一口气。我说我请你吃饭，庆祝你顺利毕业。但不巧，连着下了三天大雨，我只好打电话订餐。

    菜铺了满桌，两个人根本吃不完，我去叫小鱼儿跟嘉宝。两人在屋里应一声，又是砰砰响，像是打仗。五分钟之后，他们才出来。小鱼儿发现嘉宝的衬衫扣子错位，又帮他重新扣。嘉宝把玩着小鱼儿的头发，说这颜色不好看，去染一个金色的吧。小鱼儿重重地亲了下嘉宝的脸颊，答应道：“好。”

    “那明天我陪你去。”

    小鱼儿想起什么：“明天要回学校。”

    嘉宝突然发火，雪白的脸奔红，声音拔高：“他们还想怎么样？”

    小鱼儿安抚嘉宝，轻声地哄，把嘉宝哄进了门。他仍然站在走道上，绑起头发，点烟。小鱼儿跟我说，小杭的父母向校方告发他跟嘉宝搞同性恋，并对他患有哮喘的病弱儿子施以暴行，逼着学校给他处分。

    “那个变态写举报信真是有水平，什么流氓行径，毒害社会，性观念扭曲。”小鱼儿说，“我跟嘉宝去医院看他，他拿苹果砸我们，让我们滚出去。我质问他为什么要偷看我跟嘉宝zuoai，你是变态吗？看了还会勃起，你是同性恋吗？”

    “他整张脸都红了，手抖起来，好像很害怕。他指着我们，说魔鬼魔鬼，我不是同性恋。他就像疯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朝我们冲过来。我推了他一下，他就倒在地上，竟然哭了。”

    小鱼儿把烟按灭，丢进枯萎的月季花盆里。这是嘉宝去红湾买的，不过两三天就死了。嘉宝后来又买过蝴蝶兰、杜鹃、山茶，养一次死一次，但还是固执地继续养。小鱼儿说，嘉宝缺少养花的天赋，就像他画画总是很烂，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美院，但他从不告诉嘉宝这些。

    “走吧，先吃饭。”我说，“这事再想办法。”

    “可他们扣了我的毕业证。”小鱼儿的脑袋垂下去，像是搭在栏杆上，“我的剧本已经写完了，老师觉得很不错，说帮我修改，准备找投资。”

    小鱼儿抬头看我，笑起来：“姐，就是你的故事。”

    “上次你说要采访我，记了一大通，原来是拿去做素材了。”我们边说话边往屋里走。

    叶舟打开葡萄酒，朝我们招手：“菜都凉了。”

    小鱼儿靠着嘉宝坐，嘉宝正在摆弄叶舟的那支DV机。他翻出一些录像，大多是在旅行，欧洲美洲澳洲，最近一次是去台湾。我忽然想起明乐就是台湾高雄人，刚来的时候说话嗲里嗲气，很会撒娇。而演出两年之后，他就只剩风sao。甜蜜可爱全是装模作样，只为了哄骗情人让他在床上爽一把。明乐常被骂烂货，他知道，却不甚在意，觉得只是遭到了嫉妒。嫉妒在所难免，反而证明了他的魅力。

    就在我们提及明乐的这个时候，他出了一桩蛮严重的事。赵杨打电话想告诉我，但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因为这天嘉宝喝得烂醉，不小心把我的诺基亚摔到楼下，嘭一声响，四分五裂。

    小鱼儿跟我道歉，说明天买一支新的赔我。我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