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第2/2页)

哭泣……

    男人在无声的默许下，发动车子继续往医院走。

    总有人认为，父母对孩子说的话，同马戏团的驯兽师一般。不容置喙、不容反抗。若是出了差错，万不能得到驯兽师做小伏低认错的姿态。只是语气轻松，态度鄙夷地认为幼兽过于年幼，以至于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值得拿上台面闹得惊天动地……

    做完一系列检查之后，已经晚上十点了。当下能出的结果都显示小妹各项指标都正常，还有几项第二天才能得到结果。男人带着小妹从医院出来，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男人欲言又止地停下。

    “然然，哥错了，”男人低低地哄道：“以后哥多关心你成吗？”

    医院大厅内猩红的滚动字幕在暗夜里衬托的这个地方阴气愈发地重。森冷诡谲的红光打在她哥的背后，只能看清她哥的轮廓、一双明亮的眼眸和蛰伏在黑色短发下一道狰狞的疤痕。岁月的痕迹渐渐在她哥脸上显露，女孩儿借着光看到她哥眼窝下的疲态，多日未刮的胡子显得颓唐又狼狈。像一位伤痕累累的剑客，满背都是交错的陈旧伤疤，腰间还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身旁牵着一匹黑马，苟延残喘地守护凄冷的竹林。萧风阵阵，卷起一团又一团小漩涡，衣摆被吹起，剑客却巍然不动。白云苍狗，曾经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早已被强制抹去，他年少生变，早已沧桑不已，却仍以剑为杖倔犟又执拗硬撑着，不肯退去……

    她哥今年34了，也是会老的……

    女孩儿因为世上最疼爱她的人的示弱溃不成声……

    撞进亲人的温暖的胸膛，失声痛哭。

    男人一声又一声地唤她：“好孩子，好孩子……”

    男人第二天敲开邻居的门，解释道昨晚到家都快十一点了太晚了，怕打扰邻居休息就没送钥匙。还带来了自己做的鸡rou，拜托他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帮忙照顾小妹。

    邻居是附近一个公司的技工，学历比他高平时还能辅导小妹功课。邻居是知道他们家的情况的，也能看出来小妹年纪不大却懂得感恩懂得心疼人，是个好孩子。于是满口答应男人的请求。邻居给男人倒了一杯茶想要留下男人多说一会儿话，毕竟他俩虽然是邻居却因为工作时间的相错，每每都匆匆打个照面就离开了。

    男人十分不好意思地举起手机指了指时间遗憾地说道：“还有一个小时，就出下一趟活儿了……”

    “呦，那你赶快，去拾掇拾掇，别耽误你事儿。”

    “东西吧就那么两样——比较让我担心的就是然然。这孩子，心思重有了事儿也不愿意跟我说，就怕给我添麻烦。我是他哥！！”男人气馁地叹息道：“平时我也不在家，就怕她把自己憋坏了……”

    “明白了，”邻居点点头保证道：“永禹你放心，你家meimei就交给我了！你就放心在外面工作，小妹她啊是个听话懂事儿的孩子……”

    男人现在听了这两个词儿，吓得他花容失色，应激反应似的举起手掌连忙制止，“哎呦，我的祖宗，您现在可别提这两个词儿了……”

    邻居疑惑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反正就别再季永然面前提这几个字，”男人像做保密工作的间谍一样神色严峻地嘱托道：“拜托！”

    再后来过了几个月，男人有次晚上喝多了在沙发上睡觉，被凉风吹得腿着凉抽筋，疼得他摔倒了地上，瓶瓶罐罐倒了一地弄出巨大声响。小妹鞋都没穿急急忙忙跑出来看，跪在地上给他哥揉搓，摆弄了一会儿就抽抽嗒嗒地哭了。

    “哎哎哎！”男人用不疼的那条腿扒拉小妹的胳膊逗道：“你哥还没疼哭呢，你倒是先替我哭上了，干嘛啊……”

    男人平时也会抽筋，疼得满床打滚，滚出一身汗就慢慢不疼了。看到小妹来回掰直他的腿，还小声的读秒。好奇地问：“这么专业啊，跟谁学的？”

    “跆拳道老师教的，我们班上课的时候总是有人抽筋儿……”小妹吸了吸鼻子低声老实回答道。

    “不错，还挺有用，”男人把小妹的碎发挽到耳后安慰道：“行啦，别哭了。现在不疼了已经……”

    从这天起，小妹的成绩犹如被浇灌了玉净瓶水的枯树一般起死回生。在班级的排名慢慢地往前爬，之后稳坐班级第一，在全校张贴的红榜单上都位列前茅。小妹的家长会男人还是没有时间去，但那个位子并不空荡——上面端坐的是邻居挺拔的背影。

    小妹上高中的日子，不管在生活上，还是在学习上多亏邻居帮忙，她才能变化如此稳健且迅速。亦师亦友的邻居带着大哥的那一份坐在属于家长的位子上，小妹没有任何异议。

    后来小妹考上了外省的985大学。修的是在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专业。大一开学临走那天，硬是咬牙逼着自己别回头，怕抱着她哥哭个天昏地暗……

    meimei如今研究生也毕业了，忙着找工作。今年过年也不回家了。男人兜里揣着刚买回来的烟酒，垂着眼慢慢地登上破旧的台阶。男人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只脚刚踏进去就被人叫住了——是住在楼下的许姨。

    “小季啊，”许姨手上拿了沉甸甸的两罐瓶子递给他，“姨这两天腌了点儿腊八蒜，记得然然喜欢吃这些刺激的东西。来！拿着！”

    “今天这都腊月二十了，也没见然然回来。咋的，今年不回来啦？”

    男人咧开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来：“孩子大了，说是忙着找工作，今年就不回来了。”

    “亏您还惦记这小兔崽子，等下回她给我拨电话，可得告诉许姨姨一直想着她呢。”

    “哎，你说也是，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还没反应过来呢。十年说过去就过去了，然然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