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1/1页)

    很久以前，狐狸就听过那东西的存在。

    那时牠还很年轻，刚将幻形之术玩得流利，正打算下山去骗骗无知的人类，族内长辈便提醒牠，要多加提防那东西。

    「何物？」

    「就是那东西。」

    「……」这有讲跟没讲一样。

    「总归一句，你莫要轻忽。那东西幻形之术b起我族有过之无不及。」长辈又道：「此趟只有你下山去，谨慎为上。」

    然，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年轻气盛意味着不把话放心上。

    狐狸下山游历数趟，每回少则三天，多则数月不回。而每回离开前，族中长辈总耳提面命，告诉牠此次有谁和牠一样离山，而牠们也被交代绝不与同族出现在同个地方，免得暴露身分。

    後来，狐狸才知道这麽做的原因。

    那时牠在城里寓居，行为举止早已和人族无异。牠跟着出来赏花的人们在堤岸边上游玩，划着画舫和着诗歌，是一封家书急急将牠叫回。

    信上写，有人失踪了。

    那个人年纪b狐狸小了一轮，狐狸与牠并不熟稔，回想起来也只有模糊的印象。但狐族向来团结，牠二话不说，收拾行囊往回赶。

    这一找便是二十年。

    期间，无消无息。连狐狸都要淡忘牠的存在。

    某年某日，那位同族的父母居然在离家不远处的树林找着了牠。可惜这人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变得呆滞痴傻，问话也不应，要人牵着手才会往前走。狐狸曾在大堂看过牠一眼，只觉这人三魂七魄都丢失了，只剩一件无用的皮囊伫在那，恐怕眼前的是谁也认不出了。

    长辈道：「是那东西。」

    「可怜这孩子被那东西骗了去。」另一族人叹息。

    据说那东西自万物有灵识以来便存在了。它无形无T，似气非气，勉强能说是意念的聚集物。寻常万物是无法察觉其存在的，偶尔有那被允许看见之人只会认为它是自己的一个熟人，型态神貌无一不像，可要细想起来却又说不出是谁；若有幸醒悟，便会发现方才的熟人居然是一团黑雾，或者长着一张模糊难辨的面孔。

    它既非怪又非人，只能叫「那东西」。

    族里的长辈都说这孩子是留不住的。牠已经被那东西g走魂，等那东西又念起牠时，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家眼前。

    三年後，这孩子果真不见了。

    往後的岁月里，狐狸从不少人家那里听说过一样的事。没有人有办法，只有侥幸逃脱，只有谈条件，才能从那东西那里换得一线生机。

    安和城暗地里风声涌动。

    居住在城里的JiNg怪交头接耳，牠们听说山里的那位贵人已经找到当年镇压那东西的界石，也听说那位贵人有能力也愿意破坏那结界，还那东西一个自由。

    只要那东西亲自来找牠。

    此东西最骇人之处便是即使它和你同桌而食，你也不会发觉其存在，反倒觉得应当如此。

    狐狸等了整整三天。

    白日里，牠当自己是靶子，在城里到处走动；入夜了，则回到客店，化为虫蚁暗守在窗棂上。牠深知这东西狡猾而固执，定会在谷子扬附近伺机而动，这期间也难保它不会对其他弟子动心思。

    第三日，夜。

    狐狸幻化为蜘蛛趴在窗沿上守夜，耳边尽是子秦雷打的鼾声，一声刚平一声又起，吵得其他弟子蒙头睡觉，狐狸也在考虑是不是要趁今晚把己子秦灭了。忽然，楼底下有人喊牠，是谷子扬的声音，而谷子扬就在牠眼前蒙被而睡。

    「狐狸你下来！」楼下的「谷子扬」又喊。

    狐狸蛛爬出窗往下一看，就见那团人形黑雾正抬头看牠。恍眼间居然长出一张谷子扬的脸。

    狐狸不由一阵恶寒。

    牠冷着脸应声落地，变化为平日里青衫白衣的人类模样，头也不回地往安和城北处的摘星湖畔走。两人一前一後刚走到桥上，狐狸大袖一挥，在两人周身布下结界。

    杨柳苒弱。

    夜风吹不动那东西半分，只见那雾团瞬息万变，一下幻化成老槐树JiNg，一下变化成扶桑居师徒。

    狐狸打算着这东西要敢仿牠的形，立刻让它原地往生。虽然声音还是谷子扬的声音。它道：「你是一只有主的狐狸，你跟的是有德之人，却要行无德之事，不怕主人责罚你吗？」

    「不劳费心，我自有办法。」狐狸毫不客气：「我只问一句：要，还是不要。」

    百步之外就是将它困锁在一城之内的界石。

    它虽然厉害，却无法碰触到无灵之物。百年以前有人察觉到此点，以此设界，如若没有外力破坏，时限便是永远。

    它只能与安和城共灭。

    那东西沉默，深思半晌，居然嗤嗤笑了。「汝晚一步。」

    夜风里，清香袭来，狐狸瞪大眼地看着那东西拿在手里的物事──是香囊，是那手艺欠佳，图案丑得要Si的香囊。

    那是子越做给谷子扬戴在身上驱虫用的。谷子扬当时还拿来献宝，问狐狸想不想要，被狐狸冷淡的回绝了。

    如今，却被用作信物。

    「他说什麽？」

    「安分守己。待到他学成下山那日，让吾随他走。」那东西道。

    狐狸听罢，居然被气得冷笑出声。学成？谷子扬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能做出这种承诺来？还有那老槐树JiNg，是活腻了还是想不开？居然没拦着谷子扬，由着这孩子胡来！

    狐狸像是嫌自己不够气，又问：「何时？」

    「昨日餔时。」狐狸拂袖而去。

    那东西目送狐狸撤掉结界。牠才走出几步，猛地回过身来，脸sE难看得像是不止被T0Ng了J窝连老巢都被人一并端了。牠恶声道：「倘你再仿那孺子声言行貌，休怪我无礼。」

    狐狸气冲冲走了。

    这轻如鸿毛的玩意搁在那东西掌上，它此刻才真正感觉到这玩意的重量。

    谷子扬确实没有诓它。

    想他当时那一脸纠结的模样，还以为是个戏多的孩子，特意编了一套说词要来取信它。

    「这物事是我仿着牠身上的香囊亲手做的，於我和牠来说意义深重，牠若见在你手上会生气的。」谷子扬犹豫了半晌，终是将香囊交到它手里。「以此为凭，十年後我定依约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