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柠檬汽水与碎玻璃（上） (第1/1页)

    岁末的夜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街道上尽是过节的气氛。

    石青柠家里并不是不过年，只是大家显然对此不大热衷。石老爷爷最讨厌吃饭时一边说话，於是与往年无异，吃过沉默的年夜饭，大家就各自从餐桌散了。

    几个长辈们聚在电视机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语气疏离客套。话题不外乎孩子的成就、家庭、工作，几个不愿参与话题的人则已早早回房。

    石青柠整理完碗盘从厨房走出，Sh漉漉的指尖还在滴水。她看向壁上华丽的金sE挂钟，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妈，要去买乐透吗？剩十五分钟。」

    「今年别买了吧。」

    石青柠本还想再说些甚麽，好说服她一起出门沾染一些热闹的气息，但看见她疲惫地r0u了r0u太yAnx，瘫坐在沙发上，最终还是作罢。

    「那我自己出门去走走。」石青柠转向爸爸，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待他一点头，她便套上她的驼sE大衣，踩着短靴出门了。关上门时她隐约听见NN的声音。

    「唉呦，大过年的怎麽不穿喜气一点的颜sE，真是。」

    她将双手cHa进口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温热的叹息在寒风中氤氲。

    外面并没有石青柠想像中那麽冷，无风时微凉的空气贴在脸上很舒服。独自一人在除夕夜的街道上闲晃也没有石青柠想像中那样寂寞，也许是因为对她来说除夕夜已经与一般的夜晚没甚麽不同。

    路过了好几家卖春联还有各式挂饰的摊子，耳边不时传来鞭Pa0声，石青柠记得小时候的过年，家里明明不是这麽冷清的。

    她记得大家一起在顶楼放烟火的样子，记得自己扯着mama的衣角蹶着嘴瞪大眼想买仙nVbAng，mama无奈地结帐的样子。

    究竟是什麽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靴跟似乎卡了东西，石青柠弯下腰来查看，发现自己正走在那条曾经每天放学回家时必经的砖红人行道上。碎砖块的残骸卡在鞋跟，她伸手拨掉。昏h的路灯光线微弱，但人行道上的玻璃砂仍折S着亮光。

    蓦地就想起那天下午，一样一闪一闪的玻璃砂。

    「这附近是我家！」

    石青柠想起两年前国中刚毕业时无所事事的那段时光，班上同学三不五时约出来闲逛，大马路上充满了毕业生的喧闹。

    他们一行人逛着逛着，她才发现所到之处都莫名地熟悉，因为自己曾有一段时间住在那些地方。她住过好多好多地方。

    於是走到哪都想说声「我家在这里」，却又难以解释为何自己总是在搬家。

    搬家，搬家，搬家。

    走到哪都觉得熟悉，这里和那里都有她驻足的痕迹，可是都只是淡淡的一撇。

    「最好是啦，你走到哪里都说这是你家。」

    「真的啊，这些地方我都住过。」

    「你家哪有那麽多房子？」

    「没有啊，租的。」

    「租的？你家没有自己的房子？」

    「嗯。」

    「看不出来。」

    看得出来才怪。

    那天傍午的烈日斜照，熟悉的人行道晒成一条砖块sE的背景。嵌入砖头的碎玻璃闪闪发亮，像是弯弯绕绕的银河上走散了的星子。

    後来，石青柠已经没有再逛下去的动力，那段看似平淡的对话萦绕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她害怕自己就这样在大街上想起往事，想着想着就哭了。

    这些星星，复制贴上，每个都一样，毫无绚烂的光芒，就和她一样。

    那年，她三岁。

    小时候mama是不让石青柠喝汽水的，说碳酸容易让骨质疏松，又说含糖饮料会让小孩长不高。

    但爸爸总是疼nV儿的，常常买汽水回家喝，最後留一口让她解馋。

    「爸爸你看，柠檬汽水的柠，跟我的柠是不是同一个字？」

    「对啊。」

    「那我可以把便利商店的柠檬汽水都带回家吗？上面有我的名字。」

    「不行，但你可以拜托哥哥趁mama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带你下去买一瓶喝。记得不要说是爸爸教你的。」

    大楼的一楼就是便利商店，於是从那以後，石青柠最喜欢拉着大她九岁的哥哥，有事没事就怂恿他带自己去便利商店买她最喜欢的柠檬汽水。

    那年，她五岁。

    即使入冬了，石青柠依旧喜欢喝冰冰凉凉的汽水。只是那年过年，他们搬家了，她第一次搬家了。

    家变大了，但楼下没有便利商店和柠檬汽水了。

    那次搬家是风光的。

    初一的寒冬搬进了偌大的房子，亮晶晶的地板像一面象牙白的镜子，光滑剔透。

    那年过年特别热闹，亲戚个个登门拜访，一个个脸上堆满笑容。石青柠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小小的她在宽敞的房里穿梭。她看见大家一直在说话，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爸爸也在笑，哥哥也是。

    但mama从头到尾都没有笑。

    很久以後石青柠才知道，那天是大年初二，而mama没回家。

    漂亮的房子自然少不了漂亮的yAn台，石青柠喜欢在yAn台吹风，因为住得高所以看得远。她喜欢观察yAn台铜制栏杆上的雕刻缝隙里的铜绿，因为mama说那是青绿sE的，和她的名字一样，她总是会多看几眼。

    天气好的时候天空湛蓝辽阔，风的味道也是蓝sE的。大家都还很年轻。稚nEnG的灵魂与意气风发的大人，金碧辉煌的厅房彷佛能乘着风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来。

    那年，她七岁。

    漂亮的东西是会腐朽的，天空也不会永远湛蓝。

    那天石青柠第一次知道什麽是深不见底的恐惧。看着大片的落地窗，还有一身凌乱地拉开那片玻璃的人，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她曾经很喜欢拉开那片透明的窗，在天气冷到窗面凝结了水气时在上头画画，但那个瞬间她只希望这间房子里没有任何窗户。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从这里跳下去！」

    「不要，不可以啊……呜呜……呜……」

    男人的嘶吼声与nV人的哭喊声交错，石青柠的全世界在落地窗边流连，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嗓子像被吊在悬崖边随时要坠落，全身颤抖着。

    他们是爸爸mama吗？

    「爸爸——」

    尖叫声划破空气，男人的指甲划破nV人的手。鲜血汨汨滚出，眼泪滑过石青柠的脸颊，一串又一串，不受控地往地心坠落。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站在窗边，他转过头来看着她，背着光，但石青柠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愤恨、愕然与绝望。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