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重天_一 城破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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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城破 (第2/2页)



    见三人战栗匍匐,穆横江拔起刀,冷锋铮铮作响,他的声音却要更凉:“带下去,问问三位大人有何良策。”

    眼看那三人失魂落魄被拖出殿外,崔榆硬着头皮悄步往前,将强作镇定的恩师向後拉了拉。

    他算是看明白了,穆杀神是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的,自己和恩师立身清白,只要不刻意触他逆鳞,就还能有活命之机。

    孟瑄与他默契,见状不动声色地朝他俩身前一站,把人遮了个十之八九。

    上首的穆横江将这三人恍如母鸡护崽的举动尽收眼底,剑眉一扬,并未多言,只道:“方才诸位指责穆某背恩祸民,天地难容,敢问诸位朝廷股肱,可曾见过戍边军民何等境遇?”

    殿中鸦雀无声。

    穆横江站起身,睨着下方众人,夕光给他高鼻深目的刀凿轮廓镀了层金,崔榆一阵恍惚,只觉在他面上较起杀伐,更多的却是悲凉:“风沙遍野无地可耕,商税日重苛捐无道,军饷到手十无其一,兵甲俱损上书无门——敢问诸位,这太平盛世,可有玉京外百姓的份?”

    群臣黯然,不能应答。

    他们难道不明白穆横江为何起事,为何仅仅数月就自几万飞速壮大为数十万之众,为何可不费多少兵卒便长驱直入大齐都城?

    穆横江固为良将,可叛军更是民心所向,所到之处皆有兵卒冒死大开城门迎接,才有这一路东进无往不利。

    大齐失民心久矣,朝臣均心知肚明,可他们又能如何。朽木难支,仅靠零散顽石,安有回天之力?

    他们被功名利禄圣贤理想捆在大齐这烂了根的古木上,有人在树倒下前撕扯树皮做那蛀虫吮尽最後一滴汁液;也有人做那树根边上兢兢业业勉力支撑的螳臂,可叹数十载勠力奔走,终究换不来国祚绵延。

    本就是风雨飘摇中一系孤舟,怎堪大浪怒涛汹涌。

    大齐将亡。

    大齐已亡。

    斜阳再也攀不住天际,沉沉地落到地里,不甘地挣扎着将最後一腔猩红染上这片土地。沈首辅挺直背脊,不顾崔榆和孟瑄拦阻,阔步而出。

    “不知穆将军欲如何处置我等?”

    老头毕竟上了年纪,个儿比不上年轻人,声却亮如洪钟。崔榆咬咬牙,几步赶到他身前,竭力挺起单薄身板,企图护住沈首辅。

    他自幼失怙,早将恩师视为至亲,自不可能独善其身。

    孟瑄不语,只与他们站到一块,以示同进退。

    得亏秦遇白外放为官,否则穆横江若是决意来个斩草除根,去岁一甲三名便都要折在这儿了。崔榆实在惴惴,只得胡乱想些不相干的事情缓缓心神。许是觉得他抖如筛糠却仍将沈首辅护住的举措有趣,穆横江自上首走下,在他面前驻足:“怎麽?怕穆某在这杀了你们?”

    离得近了,崔榆方觉出这人较自己高出不是一点半点,穆横江竟是要低头才能瞧见他。崔榆不习生人过於接近,又不愿露怯矮他一头,振声道:“崔某确实害怕。”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一愣。

    “非是怕死,只恐新朝始建,穆将军一时无材可举,致使政务难行,耳目闭塞,时局愈乱,黎庶流离。”

    穆横江目光流连在他面上,半晌方轻挑唇角,转而望向屏息以待的诸臣:“穆某意在活人,不在杀人。现在,诸位面前有两条路——”

    他举臂,指向不远处棺椁:“跟着昏君死,”又低眸笑看仍长身玉立的崔榆:“或者,跟着我,让外头的百姓活下来。”

    毕竟行伍出身,纵然未特意放声,声量也绝非沈首辅等文弱儒臣可比。崔榆首当其冲,被震得浑身一激灵,面上依旧淡然,心底恨不得能伸手揉一揉耳朵。

    众人面现犹疑,无论过去是否以沈首辅马首是瞻,此刻都往这处看了过来。

    是宁为玉碎博个忠臣之名,还是不惧非议辅佐新主?

    穆横江不去看他们面面相觑,只兴味盎然地盯住崔榆:“小崔大人意下如何?”

    这下众人视线全压了过来,其中探询有之,期望亦有之。崔榆恍若未觉,在他似灼欲燃的目光里缓缓垂首。

    意下如何?

    他并未先与恩师和孟瑄通过气,但崔榆知道,他们此刻所想大抵是一样的。

    大势已定,顽抗何用?不如活下去,看看这人究竟是救民水火的帝星,还是另一个混世魔王。

    既已虑定,崔榆敛袂整冠,弯身一揖:“愿为陛下效力。”

    见弟子表态,沈首辅叹了口气,躬身道:“臣沈扶风,愿为天下黎庶效死。”

    首辅立场已明,余下众臣利弊权衡业毕,随之俯身:“愿为陛下尽绵薄之力。”

    他们之中哪个不是艰苦科考方入得的朝堂?原以为做了堂上官便可一展抱负,谁料朝中小人把政,冷落清流;如今先帝骤逝,玉京城破,大齐已实实在在地成了灰烬,再无复生之想,与其就此受戮,何不寄望新政,或尚可有机会一酬昔日凌云壮志。

    穆横江带兵在行,政事却非长项,如今见有可用之人,心下松快不少,也不恼未久前还被骂有愧於天地的事,笑着去扶沈首辅:“穆某代百姓谢过诸位——”

    “咚!”

    几是同时,一旁的崔榆身形一歪,倏然栽倒。

    沈首辅大惊:“嘉树!”

    耳边依稀有惊呼之声,眼前阗黑无涯,昏死过去的前一刻,崔榆无力思考他人究竟喊了些什麽,心底唯余一句天下至理。

    ——不吃饭,果然是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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