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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门被从外面敲响。

    留在原地等待的年轻警官——雷蒙德·霍尔因此从房间的桌边站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虽然我很想直接把你扔到海里去，”门外，刻薄的银发科学家对着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很不乐意再见到他、却又不得不来似的，“不过，看在您正得宠的份上——需要晚饭吗？”

    年轻的警官神色平静，并不在意他话里透出的威胁与恶意。

    “只有你吗？”

    年轻人问。

    “我的老师正在忙正事——您不适合掺和、掺和进了也起不到作用的正事。”科学家笑了笑，挑衅且嘲讽地回复道：“所以很遗憾，您只能等在这儿。”

    “不过，别担心。等我和我的老师忙完了正事，我会提醒老师记得带上他没用的小狗狗的。”

    “我就默认您还是需要晚饭的好了——十分钟后我的人会给您送饭过来，请好好待着，先生。”卡什·维勒在离开前小小地、绝不出于开玩笑意味地警告了一下他看不顺眼的年轻人。“您也不希望自己在明天登上《晨报》的第三版吧？”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西兰共和国境内，对吗？”

    雷蒙德·霍尔平淡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虽然坎特雷也有个《晨报》，但会在第三版刊登各种猎奇凶杀和治安事件的，应该只有西兰共和国境内的那个《晨报》——离得太远的其他城市的新闻不会在第二天就出现在报纸上。能同时有个《晨报》编辑总部和科学院的，在整个西兰共和国内也只有都林这一个。”

    “我们现在在都林。西兰的老牌城市，听说那位‘皇帝陛下’的玉浮宫就在这儿——离它的科学院很近。”

    “…………”

    正要关上门离开的卡什·维勒停下了动作，唇边的弧度一点点下降。

    “聪明人。”他说：“看来我不用担心您干些蠢事了？”

    “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雷蒙德·霍尔伸出手，把快要被关上的门大大推开，并走到卡什·维勒面前。神情平静，绿眼睛依旧温和。

    “我想和你谈谈，马尔萨斯先生。”

    “…我和您没什么可谈的。”

    从来在心里不把弱于自己的普通人当回事的卡什当然不可能接受这个无聊的提议——他能心平气和地不杀了眼前这个脆弱无能的人类就已经是看在他那总会给人添麻烦的老师的面子上了。

    对付其他那些同样无能愚蠢的普通人，他还尚且有耐心愿意装出一副亲切温柔的模样，只在内心嗤笑嘲弄那些蠢货活该只能一直充当他人野心的燃料废渣。

    但，对于眼前这个正受他那老师喜欢的、完全与他相性不合的年轻警官，他便连装都懒得装下去了。

    “这只是浪费我时间的行为。”他冷漠刻薄地说：“您对我毫无意义。”

    “但你嫉妒我。”

    被他尖锐嘲讽的年轻人脸色不改，仿佛从没把他的威胁和恶意当一回事。

    “你嫉妒我，马尔萨斯先生。”

    “嫉妒？”

    这下，卡什真正觉得好笑起来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普通的人类能在面对他时如此大胆：“真可笑，我为什么要嫉妒你这个活不过一个世纪的普通人类？就因为你现在合了我的老师的口味、讨了他的欢心？”

    “你们总是这样，愚蠢、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可以是特殊的，觉得他爱你们。以为靠着卓绝的演技就能让我把你们当敌人、当对手了。你是这样，那个疯女人是这样，还有把自己折腾到了这附近的那个蠢货也是这样。”

    “你们觉得自己可以抓住他？”

    他讥讽道：“就像那些三流烂俗戏剧里写的那样，【坚持不懈，终得真情，皆大欢喜】——赞美天父，你们用真情换真情，拿到了欢乐结局！”

    “所以你会在看到一个人掉进泥潭里时讥笑想把他拉出来的人？”

    雷蒙德·霍尔心平气和，观察敏锐、洞察惊人。

    “如果他自己就想烂死在地狱里的话，”卡什·维勒冷笑着反问：“那为什么不？”

    “至少我不会像那些有着圣人情结的蠢货一样，把自己也给拽进泥里。”

    “怎么，你以为好好的当个圣人，他就满意了？他就愿意跟着你从那滩烂泥里爬出来了？很好，有个死在火海里的疯女人也是这么想的。”

    出于对眼前这个与自己几乎是站在对角线上的年轻人的厌恶感、也出于某种直觉性的认为这年轻人似乎的确能真正威胁到自己过去所坚守维护的一切“稳固形态”的微妙预感，卡什·维勒在这时不惜动用了最能将人逼退的真相。

    他走进房间，把房门从身后关上。

    “有个疯女人——远胜现在这个的疯女人，”借助房间的空白墙壁用投影魔法投出影像对他来说并不难，“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理想中的圣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那疯女人还让自己殉了道——带着她那个短命的王朝。”

    “她以为自己赢了，以为死人总算是可以做到活人做不到的事了。结果呢？”

    墙壁上的投影中，红发的暴君在一片火红的宫殿中看见了立在城墙上的人影。

    “——你会记得我！伊维安！”她几乎是在嘶吼着发出笑声：“我因你而死！我为你而死！”

    火焰吞噬了她美艳的脸庞、洁白的肌肤，让这女人化作了烈焰中的一个魔鬼。

    但城墙上的人影只是冷漠而平淡地注视女人被火焰吞没的全称，像是看着一场乏味无聊的戏剧。哪怕到了最后，这人影也只是扭了下头，发出轻轻的一声“啧”——代表嫌弃与麻烦的声音——然后立刻离开。

    “……那疯女人诅咒了他，他只觉得麻烦和厌恶。”

    卡什·维勒看着凝视着墙上投影的年轻人，几乎已经猜到这个年轻人的反应——就像当初亲眼旁观一切的他那样。

    但，年轻人只是沉默。

    好一会儿后，年轻人转过了头来，绿眼睛平静而温和：“你的法阵中还有一段影像，可以把它也放出来吗？”

    “…………”

    卡什·维勒怔愣片刻，终于确信自己的那份微妙直觉并无任何错误。

    “…我的确还有一份影像。”

    他缓缓开口，将一份新的、虽并非由他亲眼见证、却也被他收藏起来不断维持保存至今的过去影像投影到墙壁上。

    在新的投影中，一场庆贺与欢呼正在进行。

    在欢呼声中、在漫天的人群发出的掌声中，头戴桂冠的少年正被人群簇拥着，一路行来，皆是鲜花与赞誉。

    人群托举起少年，人群向上抛起少年。

    和着鲜花与掌声。

    而少年——意气风发、仿佛坚信自己可以改变世界、自己能让世界都为自己变化的少年，按着他被风吹得凌乱的黑发，眼眸中流淌融化的黄金亦或星辰——与人群一同欢呼。

    “胜利属于我们！”他说，引领着褴褛的、平凡的人群：“——世界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