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第1/1页)

    淅淅沥沥的秋雨裹挟着一丝寒意袭来，伞上细小的雨珠滴入水坑里荡开阵阵涟漪。

    任溪手捧一束白菊，身上是妥帖的黑色西装，他踏着一地的湿润终于走到了举办葬礼的大厅门口。

    一进门，入目就是一副巨大的彩色遗像——一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嘴角上印着两个小梨涡，甜美而安静。遗像摆在大厅的正中间，四周镶嵌着黄白相间的花环。

    照片的左侧站着一对夫妇。

    男人身姿挺拔，黑色的西装勾勒着劲瘦的腰身。即使是这种场合，他也还是保持礼节、落落大方。要不是额前散落的几缕头发暗示了他的反常，任溪真想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是什么做的。

    而他身旁的女人则更像是一位痛苦的母亲，已经红肿的眼睛里不断淌着泪，并不清醒的神志逼得她只得倚靠着男人才能勉强保持站立。但即使是如此憔悴的状态，也不难看出是位美丽的女人，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之情。

    任溪捏了捏手上的白菊花瓣，大步向他们走去。

    “节哀。”任溪轻皱眉头，压低了声调，语气里含着一丝悲伤。他学旁人一样伸出手，和男主人握手。

    看见他，男人波澜不惊的眼神里闪过一瞬的慌张后又匆忙恢复了往常平静的模样。他短暂地回握住任溪，温热的掌心接触到骨节分明的手，说了一句：“谢谢。”

    放完了白菊，任溪走出了大厅。

    撑开伞，他收起刚才悲伤的情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嘴角勾起了难以察觉的弧度。

    一年前。

    “诶，小任，你的位置在这，以后就坐这办公，有啥问题不懂的就问旁边的陈珂，他人可机灵了。”

    还在打字的陈珂应声抬头，看见任溪就急忙站了起来，摆出握手的姿势，“你好，你就是今天新来的吧，我叫陈珂，已经工作一年了。”

    “你好，我叫任溪，以后请多多关照。”

    简单的客套以后，任溪坐到工位上开始熟悉基本的业务。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本来就心烦，一个上午静音的手机不断有陌生的电话打进来。

    任溪默不作声地挂掉了好几次，最后一条短信停留在了手机页面。

    “不接电话是吧？你别给我后悔。”

    他转头删了这条短信，连同这个号码一起扔进了黑名单。

    中午陈珂邀请他一起去公司附近新开的拉面店吃饭，两个人刚走出电梯，迎面走来了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

    一米八五的身高在人群中很显眼。五官立体而深邃，高挺的鼻梁上微微带着一点驼峰，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薄唇一张一合，好像在同电话里的人在争论什么。漆黑的眼眸犹如深井一般，正对上任溪微张的瞳孔。

    没到一秒对方就堪堪移开视线，往电梯口走去。

    “诶，你怎么了？”陈珂看他没跟上来，转头问道。

    “他是谁啊？”

    顺着任溪呆滞的眼神往前看，是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

    陈珂立马了然于心地说道：“别愣着啦，你来晚了。程主管，咱们部门的部草，可惜英年早婚，孩子都三岁咯。”

    “程主管，那他叫什么啊？”

    “程以珩。”

    “程以珩，程以珩，程以珩。”任溪在嘴巴里小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里全是刚才凝视着他，有如寒潭一样深沉的眸子。

    “人都走远了，别想了，去吃饭吧。”

    任溪回过神来，腼腆地笑了一下，跟上陈珂的脚步。

    拉面店里任溪缠着陈珂再给他讲讲程以珩。

    “别光看程主管英俊潇洒，他的业务也是一顶一的。去年五千万那个大单就是他带头签下的，他也是靠着这个单升的主管。最厉害的是，人家可不是什么富二代，全靠自己努力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那你说他英年早婚是怎么回事？”

    “嘿你小子，怎么跟楼上那群女员工似的，净打听人家私生活呢。”

    任溪咬着牙，脸颊上泛起红晕，“我这不好奇嘛。”

    “那我就大发慈悲跟你讲讲吧，你可别到处乱说。”陈珂刻意往任溪方向凑近，压低了声音，“你知道那个最近网上很火的话剧女演员，陈希辞吗？那就是程主管的老婆，两个人据说青梅竹马呢。”

    “这你都知道啊？”

    “可不是嘛，楼下前台的小美是程主管表嫂的女儿，她呢又是个大嘴巴，一叭叭就全知道了。公司看着大，其实一条流言用不了一个早上就传遍了。加上程主管又长得帅，受到的关注自然也就多了。”

    “那……”任溪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拉面到了，两个人便停止了话题，陈珂开始闷头吃面。

    任溪呆呆地盯着guntang的面汤飘荡着氤氲的热气玻璃窗上凝结成一层水雾，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已经结婚，还有一个孩子，那又如何？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任溪跟程以珩的交集少得可怜，除了每周都例会，几乎没有同处在一个空间下的机会。甚至有一次程以珩出差，连续一周都没能见到他，那一周任溪也像蔫了的花一样，没了生气。

    但任溪也没闲着，他为人谦和，时不时会做点小饼干分给同事，渐渐和同事们打成一片。通过跟他们在茶水间里聊八卦，他慢慢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程以珩。

    正如陈珂说的，程以珩外型优秀，工作努力，父母双亡，本是公司里头号优质股。可怎料人家早已经结婚。女方还是着名的话剧演员，两人十八岁就恋爱，二十三岁就结婚，没两年就怀上了，生了一个女孩子。女方生完孩子马不停蹄就赶去工作了，全世界巡演。而孩子基本是程以珩和花钱请的阿姨带大的。现在程以珩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去西苑路的青苹果幼儿园接孩子，周末没工作也基本围着孩子转，可真谓是个好爸爸。

    任溪甚至打听出了程以珩最爱去的咖啡馆是公司楼下的得趣，他每天早上都会点一杯无糖美式。有一次任溪好奇地点了一杯，光是抿了一小口，苦得他恨不得把舌头扔了。

    程以珩的中餐基本都在食堂解决，但是晚餐会接完女儿一起回家吃。他除了女儿，鲜少有其他娱乐和兴趣，据说有人送了他两张音乐会门票都以“没有时间”为理由，礼貌拒绝了。

    按任溪现有的调查来看，程以珩就像一张灰色的纸，干净整洁，不会出错，以效率优先。而至于为什么是灰色？当然是因为这一个月以来除了公式化的微笑，任溪几乎从来没有见过程以珩脸上出现过发自内心的笑容，甚至连其他波动性的表情都很少出现。

    他就像一座静默的雕塑，时常会有鸟儿跳到他的身上玩耍，而他却始终一动不动，保持着思考的姿势。所有人都称赞他的美丽和雄伟，而唯独任溪想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会觉得他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