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游园 惊梦 (第1/1页)

    这蜡烛呀，明明灭灭，总有燃尽的时候。短暂的光，短暂的温暖，没了就是没了，还有新的换上来，这世间的蜡烛那么多，总也记不得几支，也认不出什么特别，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

    烟里城的流水潺潺，小河流动着，没有江河的壮阔与汹涌，一切都静谧而祥和。这儿依山而建，一方小城便静静地坐落于群山之中，少被人发现。烟霭蒙蒙，是瀑布冲刷而下撞击平面时溅起的水花，就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之中，烟里城的存在便更像一幅留了白的山水画卷，冲淡了时间和战争的痕迹。

    男人都出去打仗了，徒留下老人、孩童和少部分的女人。即使如此，烟里城的市集上还是那么热闹。在市集上唱戏的不是戏班子，而是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台下稀稀落落地摆了几张木头长椅，坐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小孩和专心的老人。而台上的人……

    许清踏着好奇的步伐，沿着石板铺成的路走近。手中的绿豆甜糕已经被他啃去了大半，他不太舍得继续吃，可又难以制止自己的嘴馋，抬头看着戏台上。

    视线之内，台上的人穿着戏袍，化了浓重的妆，看不出原本是如何模样，烟雾中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悠悠的、浅粉色的轮廓，咿咿呀呀的戏曲从戏子的嗓音里悠扬地流出，也像水溪。

    走近后，戏中人袅袅婷婷的身姿，在影影绰绰的观众前化为朦胧的幻影。红艳艳的布搭成皮影戏般的台，将现存的时间轴剪成了一段一段零碎的形状，再在戏台上下的一幕幕中展现。

    似梦、似画，就是不似人间。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画廊金粉半零星。

    池馆苍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绣袜

    惜花疼煞小金铃。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观之不足由他缱，

    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

    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瓶插映山紫

    炉添沉水香。

    蓦地游春转

    小试宜春面。

    春呵春！得和你两流连。

    春去如何遣?

    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

    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要因循腼腆

    想幽梦谁边

    和春光暗流转。

    迁延，这衷怀哪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好景艳阳天

    万紫千红尽开遍。

    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

    督春工珍护芳菲

    免被那晓风吹颤，

    使佳人才子少系念

    梦儿中也十分欢忭

    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

    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

    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

    一阵香风，送到林园。

    一边儿燕喃喃软又甜

    一边儿莺呖呖脆又圆。

    一边蝶飞舞，往来在花丛间。

    一边蜂儿逐趁，眼花缭乱。

    一边红桃呈艳，一边绿柳垂线

    似这等万紫千红齐装点

    大地上景物多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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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霎天留人便

    草藉花眠，

    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

    恨不得rou儿般和你团成片也。

    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我欲去还留恋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行来春色三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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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去巫山一片云。

    夫婿坐黄堂

    娇娃立绣窗

    怪她裙钗上

    花鸟绣双双

    ……”

    咿咿呀呀的曲儿，穿过时间，带着唱戏人点点的眷恋，也像远处飘来的魂儿，经久不散。唱戏人穿着红粉的衣袍，身姿柔软，脸上颜色却浅淡，似是不在乎台下有多少人听，只是兀自地唱。

    词儿令人脸红心热，戏者却脱俗。

    胭脂俗粉，在这绵软悠扬的调调中，黯然失色。

    在回过神来时，许清已经坐在了长条板凳上，手中的绿豆糕仍然是刚刚路上啃掉的，一口未动，只满脸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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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已经散开了，戏台上空空荡荡。许清左右顾盼，已然没有了刚刚坐在板凳上的老人和小孩儿。这场戏演完了，演完了……

    是呀，戏演完了，人不就该散了么？

    独独被留在原地的许清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了许久，他人生地不熟，初到这儿，如果还想听戏，该什么时候来这戏台呢？他转头，想找个人问问，却只看见来来往往的人被切割去了清晰的面貌，只留下模糊的影子，流动着，留下灰暗而深沉的色块。

    像是鬼。

    烟里镇的雾不再似雾，像是燃香烧纸钱腾出的烟，烟里镇的人不再像人，像是记忆中余留的魂，许清猛地站起来，满眼恐惧，记忆中走廊尽头那抹穿着旗袍的鬼影重新出现在记忆中，鬼，有鬼……

    他开始发了疯地狂奔。

    烟里镇的流水依旧潺潺，河流清澈，绕过村子。古树参天，绿荫蔽地，在奔跑中许清逐渐地清醒，也许一切都只是他猛然起身导致的幻觉——他在原地坐得太久了，起身时大脑血液循环不畅，现代的进步青年，要讲究科学……

    但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大宅子的门口。

    厚重肃穆的大宅门立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