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柠檬汽水与碎玻璃（下） (第1/1页)

    那年，她十四岁。

    长年用错误的姿势读书导致脊椎侧弯，石青柠桌上的书从升私中大满贯变成了会考百分百。生活和往常没有甚麽不同。爸爸逐渐从过往坠落的深渊里振作，而家里留她独自一人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meimei，你自己一个在家里可以齁？」

    「嗯，可以。你们这次要去多久？」

    「一到两个月吧。确定可以吗？」

    「不用担心，我都几岁了。」

    「真的可以？」

    「爸，你老婆好罗唆。」

    mama总是放不下她，但石青柠知道那个曾意气风发的爸爸已经被时光带走，不再像以前一样能够在异乡奔波又不顾身T。他b自己更需要mama在身边照顾一切生活起居。

    於是她说服了mama和爸爸一起走。

    不敢关瓦斯炉的石青柠学会了炒饭，不晓得内外衣要分开洗的石青柠已经能够熟稔地到社区的顶楼晾衣服。

    她变得不太喜欢回家，因为在夜深时总是感到寂寞，即使电视开着也无法掩盖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事实，但她也不太喜欢去学校。学校的喧闹与家里的寂静形成太过强烈的对b。

    她总会在午夜梦回时辗转，零散的念头在脑海打转，想着好想喝柠檬汽水，想着为甚麽自己以前不多跟爸妈说说话，再想起他们总是吵得翻天覆地，彷佛碎裂整个世界的过去，便会觉得寂寞的日子似乎略胜一筹。

    有时想着想着天就渐渐亮了，才发现睡前忘了将窗帘拉上。天边的曙sE染上了卷云就像一道海峡，分隔了两岸的思念。

    不知道爸爸mama看见的天空是不是和她看见的一样充满雾霾。

    过了一阵子，石青柠上了考场。

    再过一阵子，石青柠的x口别上了x花，那天下着细雨，爸爸mama还是没有出现，她捧着几束老师送的花默默走出校门。

    又过了一阵子，石青柠穿上了绿sE的制服。

    那年，她十五岁了。

    如今，她十六岁半了。

    回忆像链锁一样铿啷啷地响起。

    这座城市处处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惆怅与牵绊，走到哪里都像家，可是石青柠觉得自己像个没有故乡的孩子。日子不停在来回的奔波间走过，然而记忆只是不停地流动，风雨还是飘摇，她四处飘泊。

    过去的岁月像是填满了整面浅浅的答案，而读卡读不出所以然，只有自己能依稀看见。

    愣神间石青柠已经从人行道的头走到了尾。那是一段相当长的距离，此时两旁零星营业着的店家也已经开始收拾。

    她看了看手机，八点五十五分，两通未接来电。

    「爸，打给我g嘛？」

    「我觉得家里太闷所以也出来放风了，本来想找你，结果你不接电话。」

    「我手机关静音……」

    石青柠有些惋惜。升上国中後她好像就没有再和爸爸一起散步过了。

    四年多过去了。

    她一手握着手机，四处张望着，看见路口的公园里秋千上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右手拿着手机。

    「爸爸？」

    「嗯？原来你也走到这里来了啊。」石青柠惊喜地点点头，走到另一个秋千坐下。蓦地一阵沉默，耳边只有生锈的铁链摇摆时因为长久没有上油而摩擦出的声音。

    「meimei啊，刚刚在想什麽？」

    「嗯？什麽想什麽？」

    「好歹我也是你爸，自己的nV儿有心事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喔……其实没什麽特别的，只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走在路上看到旁边的风景就会莫名其妙想起来。」

    石青柠知道那些回忆不论是谁想起来都不好受，何况是自尊心极强的，她的爸爸。於是她试着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她却听见爸爸若有似无地笑了。

    「我知道你很懂事，但你一定还是会埋怨爸爸吧。」

    「呃……其实书读着读着，什麽都能忘记了，只会觉得考试好烦，要考好好难。所以不会埋怨啦。」

    「把你一个人留在家的这一年，你变了好多。」

    石青柠的心里有一GU酸麻向外扩散，她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杂草。「有吗？哪里变了？我没有长高，也没有变胖啊。应该没有变丑吧？」

    「有啊，我那个小小的nV儿不耍脾气了，变成什麽烦恼都不跟爸爸说的懂事少nV了。爸爸觉得好无奈，我nV儿以前看到我都会扑过来，现在连跟我讲的话都好少。」

    「青春期的少nV才不会想跟爸爸讲自己的秘密！」

    「唉，你小时候还说长大要嫁爸爸，现在连秘密都不跟爸爸说。」

    石青柠好气又好笑。「那是因为小时候不懂事。我才不要跟mama抢老公。」

    「你看，我nV儿笑起来多好看。」

    「什麽？」

    石青柠看向爸爸，他正温柔地看着她。「你小时候很Ai笑，长大後都不笑了。要多笑，你笑了爸爸才会开心，没有人喜欢看自己的nV儿每天都摆着一张苦瓜脸。你刚刚是今天第一次笑。」

    「好啦……我尽量。」

    「meimei啊。」

    「嗯？」

    「明年的过年，家里会很热闹的。不会再跟今年一样了。」

    「我觉得不用很热闹没关系，只要大家都开开心心就够了。」

    「好。你相信爸爸……」

    「相信。」

    「我都还没有说完你是要相信什麽。」

    「相信爸爸啊。」

    爸爸笑着摇摇头，便没有再说什麽了。石青柠和爸爸之间总是没有太多话可说，但她知道彼此心里都明白对方想着什麽。她想，这或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好了，我们回家吧。我感受到你mama在想念我了。」

    「爸，你好恶心。」

    壁上的金sE钟摆肯定仍左右摇晃着，少nV的青春与长者的岁月踏在时针上一同前进。

    路灯光线幽微，弱光照不尽前方的终点。黑夜里的月光包覆着一片寂静，像是酸甜的柠檬汽水里藏着细细的碎玻璃，漂浮而没有一点声响。止不住冒泡的泪水日潺湲，流过淹没又拾起的浮生，逐渐风乾。

    像是一场梦。

    「爸，那里有一家便利商店，我们去买柠檬汽水好不好？不知道多久没喝了。」

    「真的很久没喝了。我们走吧。」

    「要买回去给哥哥吗？」

    「嗯……不要，就当我们两个的小秘密。谁叫他只会窝在房间打电动。」

    石青柠第二次笑了。

    「好。」